,这便下船吧!”宪宗缓步走出来,清瓘的脸上笑容澹澹,只是眸底有难以掩藏的哀伤。
父子俩截然不同的神色,让蕙兰郡主有些迷惑。
然只失神了一会儿,她便迅速的反应过来,笑道:“是,月朗山的景致可是极美的,晚膳过后,让雪哥儿陪着你四处走走......”
宪宗朗声一笑,一连应了几个好,在蕙兰郡主和辰靖的引领下,踏上月朗山的小径。
......
山庄内早已收拾妥当,蕙兰郡主将宪宗安置在端肃亲王起居的正院里。
差丫头们入内掌灯之后,便有婆子请示是否要传膳。
宪宗留众人在堂屋一起用饭,蕙兰郡主便依宫中的规矩,一人一几,宪宗居上首,其他人分左右排开。
待众人入席后,婆子们便依次上菜。
章公公在一旁伺候宪宗布菜,他先用筷子夹取了一小块吃食放入磁碟内,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准备试毒,却被宪宗制止了。
他摆了摆手,温和笑道:“在蕙兰这儿,用不着这一套!”
蕙兰郡主柔声一笑,应道:“谢陛下信任,不过还是依着宫里头的规矩来吧!”
宪宗摇头,抬眸示意章公公将东西收拾起来,不要搅扰了兴致。
章公公忙应了声是,收好银针,开始为宪宗布菜斟酒。
用膳的气氛不算沉闷,众人不时举杯互相敬酒,闲谈一二趣事。
蕙兰郡主一直留意着宪宗和辰逸雪父子,心想宪宗是否会借此宣布雪哥儿的身份,然直到饭毕撤下餐具后,宪宗却不曾提及。
辰逸雪神色悠然,命婢子呈上茶道用具,亲自烹煮茶汤。
他手中动作顺畅连贯,犹如行云流水,面容恬静淡泊,无喜无波。
宪宗凝望着辰逸雪,忽然明白,这才是儿子所向往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欲则刚!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有如此觉悟。
他自己在皇权争斗中沉浮几十载,历经各种苦难,又何苦再强求儿子走上这条艰辛之路呢?
罢了,罢了!
******
逍遥苑内。
辰语瞳正给龙廷轩的伤口换药。
柳若涵就站在边上看着。
伤口还有渗血的情况,包扎的纱布被血水浸湿干涸后,紧紧的黏贴于表面肌肤,要取下来,非常费劲。
辰语瞳用镊子沾了药水。轻轻的打湿纱布,冰冷的药水刺激着伤口,带起一阵阵难忍的刺痛。
龙廷轩额角直冒冷汗,他紧抿着薄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垂在膝上的手攥紧,骨节泛白。
柳若涵凤眸水雾氤氲。手不自觉的颤了颤。看了看辰语瞳手中的动作,又看了看龙廷轩额角的汗珠,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语姐姐。能不能再轻点!”
辰语瞳知道表妹是心疼龙廷轩,可她此刻也够小心翼翼的了。看着亲亲表妹一脸心疼的表情,她忍不住有些吃味。
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表妹这是有了真爱。赤.裸裸地忽视亲表姐......
“纱布粘住了,不打湿了取不下来。就算强扯着拿下来了,估计那块皮也就跟着扯下来了。”辰语瞳灵动的眼珠子莹莹流转,懒懒地应道。
“啊?”柳若涵花容失色,白着脸道:“那还是打湿了。慢些取吧。语姐姐你下手......轻点儿!”
她说完,又俯身安抚龙廷轩道:“王爷,您忍一忍!”
“嗯。这点痛,本王忍得住!”龙廷轩面沉如水。说完又抿紧了嘴唇。
辰语瞳撇撇嘴,将纱布拨开,拿镊子夹了下来。
龙廷轩的身子一颤,背部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中。
柳若涵轻呼出声,手紧紧的捂住嘴,心口怦怦直跳,眼角沁出几滴晶莹。
辰语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伤口,没心没肺的啧啧道:“伤口没有感染,真是......万幸!”
还好用了抗毒血清,不然感染了,可有的你受的!
她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柳若涵别过眼,不敢看龙廷轩的背部,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落泪。
辰语瞳重新给龙廷轩的伤口清创消毒,敷药,包扎。
待做完这些,春晓便捧着铜盆上前,伺候辰语瞳净手。
“药方要重新调整一下,一天两剂,早晚服!”辰语瞳一面抹着手,一面说道。
柳若涵闻言,忙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柔声道:“涵涵给姐姐磨墨!”
辰语瞳微微一笑,目光瞟向龙廷轩,发现龙廷轩正凝眸望向柳若涵。
那样的目光,辰语瞳懂。
前世他们互生情愫时,那人也这样看自己。
龙廷轩这是对涵涵动了情么?
若是经此一事,他们能看到彼此情意,真心相待,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三谢谢你!)
蕙兰郡主夫妇和辰逸雪在月朗山庄陪着宪宗小住了七日。
这七日,是宪宗珍而重之的七日,也是他终其一生都将缅怀难忘的宝贵记忆。
这七日,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
辰逸雪每日陪着他看朝阳落日,品诗论赋,手谈棋道,笑谈天下事。
宪宗能切身的感受到,儿子当一辈子的辰逸雪,真的会比当回睿王更幸福快乐。
有时候,爱,需要放手。
他也是时候放手了。
室内,蕙兰郡主在亲耳听到宪宗说出最后的决定时,惊讶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陛下,你真的想好了么?”蕙兰郡主问道。
宪宗背着手,别过头去,眼角的泪光在日光下熠熠闪动,他微一沉吟后,才缓和住翻涌的气息,平静道:“蕙兰,以爱之名,行迫人之事,实非上道。朕在皇权之路上沉浮几十载,不能放弃,是因为朕没有选择。”
他温和笑了笑,清明如许的眸子透出泠泠神采,续道:“雪哥儿说的对,人生在世短短十数载,能自主选择人生,选择想要过的生活,做的事,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生在皇家,没有选择,可蕙兰你救了他,给了他新生,让他得以逃出命运的桎梏,朕想成全这份奢侈!”
蕙兰郡主神色复杂地看着宪宗,最终默默的点了点头,哽声道:“谢陛下成全!”
宪宗眸底的伤感一闪而过,微笑道:“蕙兰,你是个有福气的,雪哥儿更适合做你的儿子!”
蕙兰郡主感动落泪,哽声难言。
她从未奢望过这样的结局......
......
此番宪宗私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谈不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失落,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公孙勇想不明白宪宗为何会有此决定,但他知道宪宗圣意已决,多说无益,便不敢再劝。
宪宗临朝才将将数月,朝中虽有端肃亲王坐镇。却不得不小心防范任何未知的变数。
宪宗最后一次与辰逸雪促膝长谈之后。便启程赶回上京城。
辰逸雪站在渡口,目送宪宗的船队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挺拔如树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下。清贵逼人,散发着迷魅惑人的活力和朝气。
他终于可以真正的放下过去,以辰逸雪的身份,开启新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这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
蕙兰郡主夫妇和辰逸雪回到辰府的时候。已经八天过去了。
一行人先去了嫦曦院给辰老夫人请安。
本来辰靖打算等宪宗恢复雪哥儿的身份后,再细细跟母亲讲清楚当年的事情,不想结局出人意料,辰靖自没有必要再跟母亲说明真相了。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远比真相来得重要!
......
飘雪阁内。金子正在睡午觉。
她能感觉自己正在做梦,梦境很凌乱,画面不停的变换着。一会儿在牛头山,一会儿在皇城的龙乾殿上。
当她看清楚那两个身穿明黄色龙袍。拿着剑相互厮杀的人是龙廷轩和辰逸雪时,吓得心惊肉跳。焦急地跑上去,想要制止他们,可任凭她怎么喊,他们二人就像都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刀剑相击,拼斗厮杀,似要打个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他们二人身上刺目的嫣红浸透明黄色的衣料,刺得金子一阵眩晕,连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重重地喘息着,额头冒出了冷汗,忍不住痛苦地嘤咛出声。
“珞珞......珞珞......”
就在金子沉浸在梦境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滑过耳际,像清凌的泉水,醇厚、磁性、低沉、性感,直触心尖。
她努力的将自己从梦境里抽离出来,睁开眸子,眼眶里的晶莹顺着眼角滑下。
雾蒙蒙的视线里,她看到了辰逸雪那张俊美至极、朝气蓬勃的脸。
“珞珞,我回来了!”辰逸雪伸手拭去金子的眼泪,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金子还处在梦中的情绪里,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挣扎着起身,细细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辰逸雪安然无恙,这才缓和住情绪,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默默流泪。
辰逸雪想起辰语瞳说过的话,她说孕期的女子,情绪都有些敏感多变,要悉心、耐心地安慰呵护。
辰逸雪紧紧抱着金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笑道:“想我了么?”
金子点了点头,这几天,她颇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宪宗入住月朗山庄,戒备森严,渡口上有银龙卫严密把守,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更遑论什么飞鸽传书、书信往来了......
金子尽管知道辰逸雪的意向是什么,可她也明白,有时候一些事情,是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辰逸雪是宪宗唯一存活的儿子,又那么的聪慧优秀,宪宗最终是否会妥协,犹不可知。
在‘失联’的这几天里,金子的心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她总担心他们若是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入主皇城,那梦境里出现的那一幕,是否将在未来上演?
她没有其他穿越女那么大的野心,要求什么权势富贵,她只想与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过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仅此而已!
辰逸雪伸手抚了抚金子的脸,如黑曜石般熠熠闪动的星眸溢满温柔的宠溺,在金子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呢喃道:“我也想你,想咱们的孩子,好想......好想!”
金子仰起脸。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眼神满是期待的望着他。
辰逸雪知道她在等待什么,抿嘴微笑,嗓音低沉如磁,“陛下回去了,以后,我便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辰府的嫡长子-----辰逸雪!”
金子愣怔了一息。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如同仙乐般美妙,眼睛酸酸涨涨的。顷刻便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辰逸雪努着嘴问道。
“我高兴!”金子抬袖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谢谢你逸雪,谢谢你愿意为了我。甘于平庸!”
“傻瓜,那个位置对于不适合的人而言。再滔天的权势和富贵,也不过是一把枷锁。再说你焉知咱们未来的生活便会是平庸的呢?咱们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呢,或许有一天,咱们的侦探馆能开遍天下。还有珞珞你曾提及的法医学院......”辰逸雪搂着金子,目光幽远,“如何在平淡的生活里活出不平庸的人生。才是本事。珞珞,你一定会与我携手去完成的对不对?”
金子嗯了一声。傻傻笑道:“其实太悠闲的生活并不适合我,我是天生的劳碌命,让我无所事事,我怕自己会闲死......”
辰逸雪哈哈一笑,搂紧金子,低头含住她樱红的朱唇,给了她一个绵长深情的热吻。
谈情说案,将会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业......
******
逍遥苑。
龙廷轩披着鹤毛大氅,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花架下晒太阳。
鹰组传来了消息,宪宗回去了。
他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地回去了。
一起似乎未曾发生任何改变。
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逍遥王。
而辰逸雪,依然是辰府的长子嫡孙。
他,竟能对唾手可得的皇位无动于衷.......
龙廷轩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做出如斯取舍?
因失血过多,龙廷轩徜徉在阳光下的肌肤,近乎透明。融融的光晕在他迷惑的容色上流连,让他看起来如同画中人那般朦胧,好不真实。
柳若涵提着一个黑漆釉面描金食盒,亭亭立于长廊之上,安静的望着他。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龙廷轩慢慢回头,朝她露出淡淡微笑。
“你来了?”
龙廷轩将修长的手伸出大氅外,平摊着。
柳若涵嫣然一笑,眉眼弯弯,如同新月初升,说不出的娇俏妩媚。
她快步上前,毫不扭捏地将小手放进龙廷轩的掌心里。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柳若涵柔声问道。
“日渐好过一日!”龙廷轩语调平缓,深邃幽沉的目光灼灼凝着柳若涵,说道:“是你的功劳!”
柳若涵低下头,脸庞一阵滚烫,心口砰砰跃动,心跳急促。
“说起功劳,王爷可不能漏了语姐姐的......”
“那丫头......”龙廷轩自嘲的笑了笑。
牛头山的那一出,虽然大家都保持缄默,不再提及,但龙廷轩晓得,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罢了。
辰府,连带着语儿,以后只怕是会渐渐疏远他了。
想想辰逸雪对这件事的态度以及最后的抉择,再看看自己小人行径般的所作所为,讽刺的形成了更鲜明的对比,让他越发自惭形愧,无地自容。
“涵涵亲手做了玫瑰糕,王爷赏脸尝尝!”柳若涵从食盒里端出一小碟点心,用筷子夹取了一口放在骨瓷小蝶上,送到龙廷轩面前。
龙廷轩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捻起玫瑰糕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点头道:“味道不错!”
“王爷喜欢,以后涵涵常常给王爷做!”柳若涵娇笑道。
龙廷轩闻言抬头,定定的望着柳若涵,忽而问道:“你愿意嫁给我么?”
柳若涵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撇开那道赐婚的旨意!”龙廷轩面色有些严肃,目光凛凛,紧接着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语儿此次又怎会用那般冷淡的态度待我,想必你应该很清楚了。”
龙廷轩顿了顿,哑声问道:“就这样的一个我,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柳若涵这一次没有娇羞回避,幽幽眸光迎着龙廷轩的凝视,一字一句的坚定道:“愿意,因为爱了便是爱了,不管在别人眼中你是怎样的人,在我心里,你就是你!”
龙廷轩的视线变得有些恍惚,这句话那么的熟悉,他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在记忆中搜刮了片刻,他终于想起来,在他手术后昏迷的那个梦境里,万丈悬崖的边上,柳若涵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谢谢你!”龙廷轩握着她的手,真挚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