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大雪绵绵下了多日,冷得呵气成冰。她连个手炉也来不及抱,匆匆折算了自己的一批嫁妆,亲自悄悄送去了温雪萝身边,供她们度日所用。
同年腊月末,赶在年关,燕淮退了这门迟迟未结的亲。
温雪萝抱着冷硬的冬被,咬着唇无声地哭了许久。大冷天的,屋子里只点了只小小的火盆,冷得像是冰窖。她裹着厚厚的大氅,仍被冻得嘴唇青紫,直打哆嗦。她那时,满心拿温雪萝当姐姐,当最重要的亲人。
见她因了燕家的亲事痛哭,还当着温雪萝的面咬牙切齿地将燕淮骂了一通,骂他落井下石,捧高踩低,乃是无耻之徒。
而今想来,并非燕淮无耻,分明是他眼光太精确,看穿了温雪萝的卑劣……
如此一回忆,温夫人满脸的灰暗憔悴之色,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谢姝宁不由肯定起来,自己并没有记错。
三伯母蒋氏彼时说起那话时,她还未嫁,而纪桐樱应是新嫁。
纪桐樱比她长两岁,可却同她是一年出的阁,区别不过只是一个年初,一个秋日罢了。
这般算下来,温家倾覆倒台,不也就是在纪桐樱嫁入温家后的次年?
温家攀上了端王府的这门亲事,寻常事情不应该能让温家死得那般难看。谢家不帮,那是为了自保,可端王府为何也不帮?她前世不知,可这世哪里还能不知?
那时的庆隆帝根本便不大理会朝政,所谓的天下分明是把持在端王爷手中。
所以——
归根究底,其实是端王爷要了温家的前程!
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姝宁的脑子飞转转动起来,她忽然间醒悟过来,纪桐樱同温庆山的亲事,乃是其中关窍所在。
窗外大雨瓢泼,雨水沿着高高的宫墙倾泻而下,恍若连绵不绝的瀑布,久久不歇。无数嘈杂的声响都在漫天的雨声里归于平静,天地间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了这场夜雨带来的响动。
纪桐樱微微喘着气停下了手,看着谢姝宁隐约发白的面色,慌张地道:“你这身子,怎地差成了这样!”
只打闹了会,脸就发白了,这可怎么能成。
可只有谢姝宁自己清楚,她发白的面色,并不是因为累着了。
甚至于,她重重喘着的声音,都无法落入她自己的耳中。
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了纪桐樱的亲事。
这一世,纪桐樱成了公主殿下,温庆山可还会尚她?
会不会,这万事蹉跎,逐渐变换,可到了最后,每条线聚集交汇之处,仍是前世?
良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胸腔里狂跳的心,也缓缓趋于平稳。
“公主不用担心,歇一会便好了。”谢姝宁重新落座,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着。
纪桐樱没有察觉,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往后我可不敢再闹你了。”
她已经十三岁,可性子还像个孩子,缺了该有的那份沉静。若只是普通世家女子,能有母亲护着,也就罢了。可她是西越的公主,她身上所肩负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所需要承担的重任。
何况,同是皇贵妃所出的大皇子,而今还年幼得很。
即便为了自己的弟弟,纪桐樱也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谢姝宁忽然间有些不大明白皇贵妃的意图。
女儿是她教的,却教得这样纯真无邪,爱憎分明……哪里像是该活在宫里头的人……
可纪桐樱一笑,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说话时的声音娇憨中带着脆爽,唤她:“阿蛮。”
谢姝宁蓦地就明白了。
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宫阙里,能见到这样一抹笑容,能听到这样的一声轻唤,所有的孤独冷寂,顷刻间便都消失不见。
这样的公主殿下,怕是皇贵妃入宫后,唯一的慰藉了。
心头一热,谢姝宁差点红了眼眶。
为了这样的笑颜,她也该将温家的事查查清楚才是。
外头的大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雨势却始终未曾减弱,逐渐的竟还有了增大之态。
因雨太大,纪桐樱也就没回永安宫,留在这同谢姝宁一道歇在了偏殿里。
近三更天时,谢姝宁听着如雷的落雨声,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听到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听动静,应是往皇贵妃那去了。
她霍然掀了被子悄悄起身,唤了图兰去打探消息。
图兰生得不如玉紫细巧,可因为会武,动作行事皆灵敏太多。
须臾片刻,图兰大步回来,附耳同她道:“出云殿塌了一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