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在枝桠间,这样一个连皇帝都要忌惮的人物,却在微凉的风中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
他是个宦官,是不完整的,亦是卑微的。
远处的妇人已走进了屋子,渐渐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他抓着帕子的手一松,那块帕子就晃悠悠地从树上飘了下去,被风吹着挂在了下首的一根枝桠上,在风里飘飘荡荡得像个冤魂。
汪仁没有动作,僵在那,恍若塑像。
为什么,总也忘不掉……
大抵,是因为那些岁月,是他仅剩的身为完整的男人而拥有的时光吧。
少年心事,细碎而繁密,羞怯又难以忘怀。
他明明以为只要还了那份人情,他便能抛却过往,只做他潇洒肆意的恶人去,却不妨,记忆生了根。
时至今日,他又还能给她什么?
汪仁坐在树干上,身子往后仰,不顾脏污,就这样倒了下去,脑袋朝下,闭上了双目。
就在他闭目的那一瞬,有个身影翻过了谢家三房的墙,进了里头。
汪仁没有瞧见,他只是闭着眼吹着风幽幽地想着。
他将皇城里的诸人当做棋子,肆意玩弄,甚至暗地操控了帝王更迭,然而这样的他却永远没有办法取代,谢元茂的位置……
即便那是个那样叫他厌恶不屑的人。
谁让他的权,是用永恒的残缺换来的。
汪仁长长叹了一声。
渐临的夜幕将汪仁的叹息声遮去的时候,谢姝宁见到了燕淮。
吉祥给图兰送了口信,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联系的,竟是完全避开了众人。
图兰就来悄悄附耳告诉谢姝宁,燕淮来了。
檐下的防风灯才亮起,黄乎乎的光一团团撒在庑廊下,谢姝宁正漫不经心盯着看,心中对母亲这回竟直接将父亲给锁起来的事,感到颇为不可思议。母亲这,怕也是气急了。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连让三伯父跟父亲说话的机会都无。
她正打算过会去玉茗院亲自瞧瞧母亲,谁知就听到了图兰附耳过来说的话,顿时唬了一跳,差点从炕上摔了下来。
图兰还傻乎乎的:“小姐,谁也没瞧见,卓妈妈也不知道!”
谢姝宁苦笑:“我以为你是不懂规矩,原来你是懂的呀!”
明知道外男不可进内宅,却还放了燕淮进来,这是哪里来的规矩?她不由故意板正了脸,沉声道:“快些将人给赶出去!”
图兰连忙道:“小姐,他说是来赔礼道歉的!”若非如此,她才不愿意来做这个中间人。只是她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一时慌张竟忘了先问一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道歉的。
谢姝宁见她突然拧眉,一脸懊恼,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人在哪里?”
来都来了,还是赶紧见一面打发走了才是,万一叫府里的人瞧见,那可了不得。
图兰道:“在园子里。”
谢姝宁遂想起那地方隐蔽不提,换了武功不错的人,轻而易举便能翻进来,可见府里不大安全,明日便该好好整顿一番才是。
她换了衣裳,随意寻了个由头带着图兰出了*馆。
图兰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像上回在街上一般,让燕淮跟谢姝宁独处了。
吉祥也跟了进来,谢家之外,自然还有燕淮的人在守着放风。
“何事?”谢姝宁没给他好脸色。
燕淮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开始道歉。
谢姝宁脸一沉,倒没同上回那般直接将他往水里推,只站在那不出声,良久方道:“多虑了,往后不见则可。”眼不见为净。
话音落,掌心忽然一凉。
她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燕淮轻声道:“要不然,你还我一剑便是了。”
谢姝宁看着自己掌中握着的匕首寒光泠泠,不由愣住了。
机会真到了手里,她脑海里浮现出的却不是自己受伤的场景,而是元宵灯会上,蹲在岸边背对着她用怅然的语气说着外祖母的少年……
“还你一道伤,倒便宜了你!”她一把将匕首丢开,咬牙道,“欠着!”
燕淮微笑:“好。”
***
这声好言犹在耳,债却就开始还了。
没几日,林远致跟难得出门一趟的谢芷若竟就撞了个正着,英雄救美,坊间一时传为美谈。
谢三爷却恼火极了,先将蒋氏狠斥了一顿,绝不准谢芷若再出门,随后便要来找谢元茂商量,谁知谢元茂却病了不能吹风连面也没见着。
等到他一转身,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给摆了一道。
状告他的折子在肃方帝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看都看不过来。
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简直五花八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