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天月城上,纳兰雪用两匹白绫,写了一副挽联,从城头,直挂到地。
左书:豪情壮志诚可敬
右书:坦白赤诚传美名
……
世人皆不知,纳兰雪与江越相识,见她打这副挽联出来,都只当是,她是遵了莫国皇帝司马青的意思。
不知从何时开始,自何人口中,就流传出了这样的一个传言。
江越在莫国为质,十二年,都好好儿的,没死没伤,衣食无忧,直至去年夏天,莫皇怜他思念故土,放他归故里,临行,还赠上数车金银宝器,以供他安享余生……却不想,他刚刚才回了天星城,就被意皇囚禁逼迫的弃了所有,退隐山林,可哪料,便是这样,意皇白独羽也是不肯饶他,二话不说,就使人放火,把他活活儿的烧死在了山上!尸弃荒野!
自古,身为人君,最忌讳的,便是昏聩荒唐,不肯容人。
经了这传言一评说,意皇白独羽的名声儿,便是又再差了一大截!
不容,无道,残害忠良,为一己之私,兴兵别国,致本国劳力锐减,三国商旅不入,粮价疯长,百姓几不聊生……一些街头巷尾的玩耍孩童,甚至在玩耍的时候,唱出了一些奇怪的歌谣……皂角不生七月七,虫鸣犬吠秋风泣,习习凉气催天晚,家国勿忘一心系……
“皂”字无“七”,是个“白”字,“虫鸣犬吠”,是个独字,“习习”是个“羽”字,“勿忘一心”是个“亡”字,意国所处位置,秋天干旱,“泣”字去水,是个“立”字,在举世皆知的先贤名作《惊起歌》里,“心系家国”的下一句,是“天晚无眠”,“眠”通假字“免”,无免之晚,便是个“日”,“心”勿忘,便是留下来,不去,三处的字拼起来,就是个意国的“意”字,整首歌谣里的意思悉数拼凑在一起,便是……白独羽,亡意!
编这歌谣的人,笔尖功力,定是不俗,传唱这歌谣的孩童们,只是觉得好玩儿,也是说不出,是从何人处学来。
白独羽自不能下旨把些不懂事的孩童处死,坐实自己的无道不容,只能压着难受的听着。
但,他不做,却是未必,旁人也不动手!
这一日,刚过晌午,孩子们刚刚吃完了午饭,聚在街头巷口里,一边唱着歌谣,一边玩耍,突然,一群黑衣黑马的蒙面人自街口疾奔而来,侧身一捞,抓起全然没有防备的孩子,丢于身前,又极快的驱马呼啸而去。
咋被抓,孩子们被吓懵了,未作反抗,待回过神儿来,便开始哇哇大哭,有第一个哭,就有第二个,然后,便是一群。
听闻自家孩子哭得厉害,原本在屋里忙活的大人们,便奇怪的出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只见,自己的孩子被一群骑马的黑衣人掳走,大摇大摆的消失在了街角。
光天化日之下,强掳幼童,还没人拦截追捕,这,任什么人想来,也不可能是跟官家没有关系!再一想,自前些日子开始,自家孩子便开始边玩边唱的那首奇怪的歌谣,官府还遣人来问过……百姓最是容易轻信自己眼见的东西,更是容易,在听到谣传,就慌忙失措,遭人蒙蔽!
一众被掳去了孩子的大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便一起凑了份子,让会写字的人抄了孩子们曾唱个不停的歌谣,去拜见了天星城里最是有名的贤人,江越的外祖,已年过八旬的,绪长青绪老先生。
在看了众人送来的歌谣词儿之后,绪长青微微一滞,继而,便拧紧了眉头起来,抬头,看向了众人,“你们的孩子,之前时候,在人前里,唱过这歌谣?”
见绪长青一脸的凝重,众人本就悬着的心,便悬得更高了!也不知,自家孩子这是得罪了什么高官显贵,竟能买通了官府,让官府对这种明显是违背意国律法的罪责,视若无睹?要想把孩子们赎回来,得……准备多少银子去道歉才够?他们这些寻常人家,拿不拿的起,这份价钱?
“我劝你们,就当是没发生过这事儿,各自归家去,趁着年轻,再要几个孩子……你们的这些孩子,怕是已不可能再寻回来了……”
绪长青长叹了口气,本能的,便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来,“你们孩子得罪的那人,既不缺银子,也不怕官府,他能不连你们这些教子不善的爹娘一并责罚,让你们人头落地,便已是你们的万幸了!”
“绪老先生此话怎讲?这人是何等身份,竟能,竟能这般的,这般的……”
绪长青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在他们想来,既然是掳人去的,那便定然是为了讨要银子,不然,干嘛不直接把人一刀砍了,还费这工夫?
还有,听绪长青的这意思,这人的身份该是极高,有钱又有权……可是,满这偌大的一个天星城,最大的,也不过是城守,便是城守,也是不能这般目无王法的夺人子嗣,动辄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的罢?!
知众人都是刚失了孩子,心中悲痛,想要知道幕后指使,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他便告诉了他们实情知道,也好让他们断了念想,回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别再瞎想些有的没的,妄断了自家性命!
“你们孩子歌谣里所骂的,乃是当今的意国皇帝,其内容,亦是大逆不道的亡国之论,你们之前所见的,黑衣黑马的那些人,恐怕……是刚刚在前线打了败仗,被莫国女将纳兰雪逼退回来的,意国重骑……”
轻轻的咽了口唾沫,绪长青刻意的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曾是泗水国先皇后的生父,太子江越的外祖,泗水国灭时,他凭着极高的人望,才未遭难,如今,连唯一的牵挂,最是让他得意的外孙江越,也是被意国皇帝白独羽给放火烧死,已是时日无多的他,还有什么可怕,什么不敢说的!至多不过是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他活了这么大年岁,也不赔了!
绪长青的话,顿时便让一众人惊呆了,少顷,各自叹了口气,道别离去,这些孩子们,怕是真没希望再寻回来了,诚如绪长青所说的,得罪皇帝,能不累及家人,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旁的?
……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也不知是什么人宣扬的,没几日工夫,意皇白独羽的这小气不容,残害不懂事幼童的恶劣行径,就在整个意国都传遍了。
身处汲水城皇宫里的白独羽很是恼火,劫走凌家一众死囚的歹徒还没捉到,百姓里传的,是他“残害忠良,引来神仙发怒,踩了燃着火焰的云彩来,救走了凌家人”的传言,本就是越传越凶了,现如今,又出了这么一出儿栽赃他的事儿……真真是让他,又恶心,又恼火,一肚子的气,都无处可发了!
送走了带兵去天星城支援的两个老将,白独羽吹熄了御书房里的烛火,独坐黑暗之中,反复思索起,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来,末了,竟是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人,便是莫国的那个聪明的不似凡人的郡主,纳兰雪!
“来人。”
喝了一口碗中已是凉透了的茶水,白独羽轻叹口气,冲着门口,低唤了一声。
“奴才在。”
听白独羽唤人,一直守在门口的太监总管忙不迭的推门走了进来,冲着他恭敬的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是要传膳么?”
“传什么膳!你瞧着朕,还像是能吃下去东西的样子么?!”
心里本就压着火儿,此时,又碰上这不懂事的下人招惹,白独羽一怒之下,就把桌子上摆的一方镇纸丢了过去,镇纸砸到太监总管的头上,给他砸了个头破血流,之后,又掉到了地上,碎成了八瓣儿,“莫国那边儿,回信了没有?”
“回陛下的话,没有。”
太监总管被白独羽这么一砸,顿时就吓破了胆子,忙不迭的跪倒在地上,“砰砰”得磕起了头来,“奴才该死!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去……把伤口处置一下,再……遣个八百里的加急,去天星城问问……”
白独羽本想说“去刑室领死罢”,但稍稍一想,便临时改了口,如今,外边已是在风传他残害忠良,小气无道,若是,再随意的把这老太监打杀了,给旁人落了口实,可不知,该又如何得传自己了,索性,也是要用人的,留个伺候惯了自己的,总比换个更不懂事的新人来得好些……于礼,那司马青……便是不肯答应,也该回个话回来的才是……只这般的消息都没有一个,是怎么个意思?
……
天水城。
黑衣人掳着幼童,旁若无人的当街呼啸而过,幼童畏惧,一路哭泣,引来了无数人的瞩目。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虽看了的人都觉得这些幼童无辜可怜,但,却是没有一个,敢对他们出手相救。
是了,骑马的这些黑衣人,虽是都蒙着脸的,但,只是从他们骑着的马匹,便足够看出,他们里的哪一个,身份也不会低,寻常人家,不,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天星城里最大的官儿,天星城城守本人,也是断骑不起这名满天下的风国名驹“草上飞”的……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争,想自己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哪里就管得了官家大人的闲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嘶一一
为首一匹疾驰的马突然人立而起,一个不知是什么来头的白衣男子,游魂般得,蓦地出现在了大街正中。
“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人的路也敢瞎挡!”
被人当街拦路,为首的那个骑马的黑衣人像是极端恼怒,稳住自己受惊的马匹,扬起手中鞭子,就朝着那白衣男子的身上抽了过去,“还不敢进给老子闪开!耽误老子的行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黑衣人的怒骂,那白衣男子像是半点儿都未惊慌,只不慌不忙的抬起了头来,一手攥住那人抽过来的鞭子,一手抓住马匹缰绳,身体不移不动,只抓了缰绳的那手轻轻一抖,就把他面前的,连人带马都掀翻在了地上!
这时,后面的十几个骑马黑衣人也跟了上来,见了这情景,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抓了各自放在鞍前的孩童往地上一丢,就要从腰间拔刀出来,跟这拦路的白衣男子拼斗。
意国盛产的“马上飞”之所以能成为名满天下的良驹,乃是因为它天生便是身高腿长,骨骼粗壮,用作寻常坐骑,能日行千里,用做军马,能承载重骑,而……对这些被随意丢下的幼童,便是足够摔死他们的高度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白衣男子像是早就料到这群黑衣人会这般做,一个箭步上前,几个闪身的工夫,就把那些将要坠地,已经吓得不会哭了的幼童一一接了起来,完好的放到了旁边,推给了一个一直站在路边,拍着巴掌看热闹叫好,唯恐天下不乱的,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丫头。
“你先带这些孩子离开。”
对鹅黄色衣裳小丫头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好,白衣男子像是全然已经习惯,眼白都不曾多在她的身上落下一分,就对她说道,“近些时候,这些孩子怕是已不适合回家了,你且先带了他们离开,去往咱们暂住的地方躲避,吃的也给一些他们,瞧他们这哭都要不会了的样子,该是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哦,好,莫影哥哥!”
得了白衣男子的吩咐,鹅黄色衣裳小丫头很是开心,把那些孩子收拢到了自己的身边,挨个儿摸了摸脑袋,然后,把自己之前抱在怀里的一个皮纸袋子打了开来,递到了他们的面前,“来,吃包子,先每人一个,不要争抢,一会儿,回去了住处,还有!嗯,你们,可以称呼我莫济姐姐,或者,美人姐姐,不过嘛,我个人来说,还是比较喜欢听你们唤我美人姐姐的!”
“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
这些孩子被黑衣人掳走,丢在马背上面,已是颠簸了好几天,那些黑衣人,也不给他们饭吃,此时,早已是又饿又怕的要没了魂儿了,乍一闻到香香的包子味道,哪还顾得上旁的?忙不迭的唤了鹅黄色衣裳小丫头一句“好听的”,就急急忙忙的伸手抓了包子去,往自己的嘴里塞了起来!
天水城外的石山上,一个穿着随意的黑衣男子,立于峰顶,看着了城内情景,只是勾唇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便自腰带之中取了一个哨子出来,丢进嘴里,吹响了起来。
听到哨音,原本还在与白衣男子打成一团的黑衣人们微微一愣,继而,便不再恋战,各自退开,翻身上马,朝着城外,疾奔而去……只留下了白衣男子一人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
“发什么呆!再不走,一会儿官府该来抓你回去当坏人问话了!”
一辆青布马车,由一个中年的车夫赶着,从一个小巷里出来,“咯吱”一声,听到了白衣男子的身边,穿鹅黄色衣裳的小丫头从里面探出头来,叫了他一声儿,再看那马车里面,可不是已然坐满了之前的孩子,各自捧着手里的吃得,开心的撕咬揪扯,吃得不亦乐乎,“赶紧上车!要买的东西,水伯都已经买完啦!”
被莫济唤作水伯的人,明显是个驾车的老手儿,驾着青布马车在城里拐了几个弯儿,就融入了集市中的车流,全然让人分辨不出了。
……
话说那一队黑衣黑马的人,出了天水城后,一路疾驰的到了山脚,先是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四周,见的确是没有被人跟着,才驱了马,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树林,那里,早有那穿着黑衣的男子,等在了那里。
“外边,有什么消息?”
黑衣男子唇角微抿,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是,刚刚才见着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的心情极好,“莫国那边儿,还是那个雪儿郡主在带兵?”
“回殿下的话,莫国那边,还是纳兰郡主在带兵,只是,她让大军都已经撤了回去,只留了一万轻骑下来。”
黑衣兵士并不知晓,为何自家太子殿下喜欢唤那位为“雪儿郡主”,但,太子殿下喊,是一回事儿,他,却是万万不敢的,“意皇亲笔写了信给莫皇,说是愿以十城为聘,迎娶纳兰郡主,莫皇还未回信,想来,该是有些心动,又不舍得这位良将的。”
“那老东西自己想要死得快点儿,那,我便成全了他!”
兵士的话,让黑衣人突然就拧紧了眉头,原本“晴朗”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眼中,更是闪出了一股子让人惊惧的煞气来,逼得一队黑衣兵士,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我的雪儿郡主,也是他那白痴儿子,配得上惦记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