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科学无禁区

;   浙大动物科学院一位教授去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当访问学者回国后，更是写了一篇关于“瘦肉精”的论文，被列为国家科委列入“八五”攻关项目。连续几届招收的研究生，都把“盐酸克伦特罗”的动物营养及生长效应作为论文课题，而忽视了其毒副作用和体内代谢的观测。

    可以说在国内，盐酸克伦特罗真是畜牧界研究的热门。

    郭所长是搞科普的，对各学科都有一些了解，对国家支持的研究项目更是了如指掌，看完章程递来的第一页资料，不禁大惊失色地问：“这些都属实？”

    “是的。”

    章程重重点了下头，一脸严肃地确认道：“实验中心的同事帮我收集了40多篇有量关于β-兴奋剂的研究论文和综述，全是正面报道，某种意义上而言，对盐酸克伦特罗（瘦肉精）滥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何止推波助澜，想到Z大甚至组建了一家饲料公司，大力对其进行推广，郭所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道：“章程，能不能换个方式？要不你给我一点时间，由我来处理这些问题。”

    搞科普本身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更何况他是科普所长，章程想都没想便摇头道：“郭所长，我是债多不愁，由我出面最合适。像‘反伪科学’一样，我们负责捅脓包，您老帮助摇旗呐喊，要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您老倒了，那我们再努力也没用。”

    NB实验室做事没有任何顾忌，但真正能够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国内的有识之士，毕竟他们不可能把精力都集中在科普上。

    郭所长权衡了一番，紧握着他的手道：“好吧，我负责善后，不过等一会要注意措辞。我相信大多数学者是有良知的，发表文章的真实目的并不是鼓励β-兴奋剂的使用，而只是从研究的角度讨论相关问题。”

    章程暗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苦笑道：“郭所长，我也相信大多数同行是有良知的，关键是这个领域没有大多数，从那些论文上看，都是一些急需闯出名堂的海归专家，为了得到经费支持，职称和地位而引进的所谓国外热门课题。

    事关实际利益，所有负面信息都被他们给屏蔽了。就算有质疑声那也是微弱的，如果不下点猛药，他们不可能迷途知返。而国内养殖业的整体现状与国外又有很大不同，一旦扩散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自己的话远没有眼前这位有分量，郭所长微微点了下头，收起资料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所能做的就是配合。Z大不陪去了，我必须尽快回BJ把这些东西交给科委。”

    像他这样为了科学不计得失的人国内不多，章程很庆幸有这样的朋友，一直把他送到了楼下。

    赶到Z大礼堂已是下午两点整，跟热情无比的校长和几位副校长寒暄了一番，章程终于从礼堂侧门登上讲坛，开始了在国内院校的第一次演讲。

    有求于人，Z大给了很高礼遇。

    在此之前，对章程的个人情况进行过一番介绍，台下座无虚席，师生对他这位“巨磁阻效应“的发现者，NB实验室的创始人，柏林洪堡奖和美国总统自由奖获得者非常好奇。

    “我有一位叔叔，确切地说应该是我父亲的战友对科学非常感兴趣，初中毕业参军，在部队进修了大专课程，现在是国家干部，出过国，见过世面，在他们一辈人里应当算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

    令人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他微微鞠了一躬，给众人问了个好之后，竟然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起家事，尽管听上去与“什么是科学”的主题无关，但这种别具一格的开场白却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力。

    “事实上他也一直以知识分子自居。”

    这句话以及那诙谐的动作，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向来对封建迷信那一套非常反感，据说年轻时还有戏耍算命先生的‘壮举’，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什么都不迷信，我就是迷信科学’。于是每每看见电视里的专家推荐吃什么、怎么吃，就严格的照做。于是他家里往往吃几个月菠菜汤或者几个月的炒胡萝卜。”

    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这时候，章程突然话锋一转，“这并不奇怪，这毫不奇怪，看看满世界包治百病的保健品，你就会明白，很多受过教育的人，并不太懂得‘科学’的涵义。甚至在大学的课堂上，当教授在讲解大众天文学，下面的同学们仍然对各种灵异的UFO更感兴趣……”

    调动起大家的兴趣后，章程用极为风趣的方式，对什么是科学进行了一番阐述。

    获取知识的过程，而非知识本身；严谨的观察、构建假说并验证之、对新信息新点子的开放性、自愿接受他人的经过验证的成果；质疑探究；假说，验证假说，理论与法则……深入浅出，面面俱到，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气氛极为融洽，校长和几位副校长刚松下一口气，章程脸色一正，异常严肃地说：“在这里必须强调的是，伪科学不是科学！它往往用‘科学’的外表和‘科学’的语言来说服、迷惑和误导人们认为它是科学，是可信的，但它们经不起真正的科学的检验。

    比如，营养学的确是一门科学，但是许多人打营养品的广告，正是利用营养学的幌子。我们都知道人体需要诸如氨基酸、维生素、矿物质等各种营养素，如果营养素缺乏身体就会出现故障，许多科学实验都验证了这一点。

    而绝大多数情况下，那些保健品的功效远没有它们的广告吹得那样神，我们的身体也并不像它们的广告宣传的那样需要这些保健品。在这些广告中，精心选择的断章取义的科学信息，的确使人们感觉这些产品非常可信。

    可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的日常饮食中包含足量足数的营养素，而不需要额外服用保健品。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那些保健品往往贴上纯天然的标签，以宣传它们是无毒无副作用并且功效显著的。不过，箭毒素、马钱子碱、尼古丁、可卡因同样是纯天然的物质，我想没有人愿意在自己的食谱里面添加它们。”

    毫无疑问，他是指Z大搞的那些保健品配方。尽管众人早有这方面的心里准备，但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面子。

    令师生们更意外的是，这才是刚刚开始。

    “科学本身很容易被忽略。最细心的科学家和最周到的科学记者都发现，所有的科学都是暂时的。永远都会有我们还没有弄清楚的问题，有时甚至会出现错误。但是，科学并不仅仅是下一个结论，结论有时会是错误的。科学是一套研究方法，包括不屈不挠地对前人的结论提出疑问。你可以同时热爱科学，并质疑它，两者之间并无矛盾。”

    章程举起一叠资料，一脸严肃地继续说道：“这一点很重要，就像Z大阳光推广能够起到营养再分配作用，能够促进动物机体的蛋白质合成和肌肉组织生长，能够减少脂肪尤其是皮下脂肪沉积的饲料，就是一个错误！

    1989年10月至1990年7月，西班牙因此而有35人中毒；1990年秋季，法国8个家庭22人中毒；1992年西班牙北部地区又出现232人中毒；意大利和美国亦出现过中毒事件，并立即禁止对动物使用盐酸克伦特罗等兴奋剂。

    也就是说以盐酸克伦特罗为代表的‘瘦肉精’，早在大规模引进中国之前，已在国外出现过大面积的中毒事故，并被多个国家禁止。但我们的专家却忽视这一重要信息，反而踊跃引进。”

    这是Z大的一个重要研究项目，远比医学院营养系搞出来的保健品配方更受关注，礼堂里顿时一阵哗然。

    章程一边示意前排的同学帮着分发资料，一边凝重地说道：“瘦肉精是‘害人精’，这一点毋庸置疑。在西方早已发现其危害，并禁止使用时，我们的一些学者却因为课题经费、职称、地位和技术转让费等利益诱惑，集体屏蔽这些信息，直接危害到食品安全，在这一过程中，科学究竟扮演着怎样推波助澜的角色？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比学术腐败更可怕的堕落。如果说商人重利，为获取更多利润，不惜以公众生命安全为代价，生产销售有毒食品；那么作为科学家，不说你‘为生民立命’，至少也不应该僭越最起码的科学道德，无视科学良知，将公众生命视为草芥吧？

    科学精神最核心的理念，理应是公共精神与社会责任。倘若科学研究无视公共道德，藐视法律与科学lun理，则不仅会对社会造成可怕的伤害，更会让科学者个体陷入道德与法律的挞伐漩涡。

    有鉴于此，NB实验室与保健品公司对簿公堂的事件，理应成为公众乃至学界反思科研道德与伦科学理的契机，不仅需建立详细的规范与细则规范科研，更要让保健品和食品监管深入科研领域，让科研走在合乎道德lun理与法律的路途上。

    如果搞科学研究的人没有道德约束，丧失良知，则‘科学无禁区’就必然演变成‘科学道德无禁区’，那这个世界离末日也就不远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