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了,他的嘴里逸出了几声闷哼。
我坐在一旁看着雪白的纱巾被血水染色,四九一边摇头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清理好的脊背露出大理石般的肌理,除了这一处刀伤,他背部还布满了各种伤痕瘀疤,如同斑驳的泥墙。
我十分纳闷他有多少仇家,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芝芝凑过来小声说:“公主,这屋子里血气太浓,您要是不习惯就去偏殿歇着,我让菁兰给您收拾收拾,这儿有我和四九照看着。”
我一脸不情愿,出宫几年,偏殿一直无人料理,眼下多半早已布满了灰尘,今夜定不好过。感叹善心却没个好报,不料我这一连串惆怅的表情尽收于他眼底。
我注意到他目光的时候,他正不动声色地盯着我,半阖的漆黑双眼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干咳了两声,对这个陌生男子感到甚为古怪,却没曾想,我这两声干咳迅速召来了星奴,看他没了方才恹恹的表情,一脸猴急地两三步窜进了屋来,我竟有些怀疑他何时这么听话。
星奴凑到我跟前,献宝似的拿出个葫芦状的瓷瓶子,嘴里不停念叨着“药,药!”一脸焦急。
我不得不佩服星奴在关键时刻发挥的作用,那葫芦是我出家时寺庙里的主持传给我的宝贝,里面盛着秘制的灵药。
这药本不外传,也不知用什么炼制,还是当年我救下星奴见他遍体鳞伤却束手无策之时,在主持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连带着为她打了半年的洗脚水,才给了我一瓶。
彼时为救星奴,下手过于阔绰,这宝葫芦里的药只剩了少半,呜呼哀哉,我看着四九为他上药,白色的药粉下雪似的撒在他伤痕斑驳的脊背上,我又是一阵肉痛。
整个过程他都是醒的,眼睛无意识地落在某个地方。
上药极为痛苦,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我心中叹服:是根老油条。
折腾了一宿,我已是哈欠连天,他反倒精神了不少,尽管还在发着烧,至少他的双眼有了些许神采,环顾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芝芝催我去偏殿歇着,明日再过来探看也不迟,我站起身颇无淑女之姿地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准备委屈自己一晚。
走前觉得不甚放心,我几步走到他旁边,慎重交代:“你好生歇着,不要乱动。”复又一想,一咬牙:“这本是我的闺房,今日让给了你,你就安分躺着,若是生出什么事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挑眉,眼神轻飘飘的,干涩的声音里蕴着笑意:“莫非姑娘真准备不给在下饭吃?”
我顿时像被一团饭堵在了心口上,还是冒着热气的。我被塞得面上一阵红,就与他此刻发烧的模样如出一辙。
我实在不想承认他病恹恹地调戏人的样子,的确养眼。
来到偏殿,我默默地在芝芝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刚躺下欲埋怨床榻冰凉,一个滚烫的汤婆子便塞入了我脚边被褥里。
芝芝为我掖了掖被角,把一块东西塞进了我手里,轻声说:“知道公主您没它睡不着。”
我摊开一看,是我枕边常配的那枚旧香囊。残留的淡淡药草香气扑鼻,心中似一阵暖流涌过。
芝芝走后,我一个人躺在略嫌阴冷的侧殿里胡思乱想。
我夜里本就极不易入睡,修行的时候好歹内心平和,哪像今日这般跌宕起伏。
简单来说,是我脑子里一直闪现着现下就躺在我隔壁寝殿的美男子,我自认一十八年来阅人无数,却没有谁如他那般气质卓然。
这大抵也只有我具有如斯慧眼,能迅速看穿他俊美皮囊在身受重伤后还散发出的非凡气质,才让我眼下辗转反侧。
这种卓然的气质,让我莫名地焦虑与不安。因为我觉得我很熟悉这种气质。
我试着搜索脑海里的记忆,想找出我在哪一段时光里曾经见过他,或者是哪个人像他,可是想来想去脑子乱作一团,像突然断点,嗡地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