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高高打起油单绢暖帘来,祈男只觉得暖意袭面而来,原来已值初冬,京里又比别处冷得早,便已烧下地炉暖炕,地平上又放着黄铜火盆,祈男顿时觉出暖意融融,抬头便见迎面一张楠木大炕,海梅炕几,炕上也是绿大呢炕垫、球枕,炕面前摆着脚踏、痰盒。
一位鬓发如银,身形高大的老妇人,正拄着拐背对祈男而立,宋夫人一身官装于其向前凑趣,二人不知说些什么,听见背后动静方才同时回过头来。
祈男早垂首向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见过宋老夫人,见过宋夫人!”
话音未落,祈男耳边早传来中气十足的回应:“这就是苏家女儿了?快快抬起头来我看!”
祈男笔直如松地站着,宝靥微红,梨涡浅笑,媚妍婉妙,却端庄得体地迎面直视对方。
宋老夫人目光中如有电闪,只一瞬间就将祈男上下打量了个遍,宋夫人则默不作声,只看老夫人脸色如何。
“嗯,确实不错,我就说我这个孙儿眼光不比凡人,这丫头长得确实不错,身量也好,只是瘦了些,人都说江南水米之乡,难道竟不能养人?”
祈男忙含笑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水米是极好的,不过我天生就是这样,吃得再多也不肯多长一两。”
老夫人放声大笑:“想是都长到骨头上去了,才这样高挑,倒正跟我家那两个相反,都长到肉身上,只是不长骨头!”
宋夫人眼里顿时闪过一道阴光,脸上笑得极为难看地嗔道:“老太太偏又爱说这样的话!知道的便说老太太喜欢说笑,那起不知道的,还当老太太当真是有意贬低自己的孙女,衬托外人呢!”
老夫人不以为然,手指着祈男道:“她哪里是外人?眼见就要过门了!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还有件正事呢!不过这丫头站了半天,也该请人家坐坐才是!”
于是祈男落了坐,丫鬟们奉上茶来,宋老夫人眯着眼端起茶碗来,边吹上头的浮沫,边细细打量祈男。
玉梭和吴妈妈有些心慌,站在祈男身后,没处放手脚似的。祈男却没事人似的,慢慢将茶碗捧了,谢过上茶的丫鬟,轻轻揭开半边盖子,口中略吹几下,便放于唇边,呷了一口。
老夫人见其神气静息,仪态婉娴,不觉看了左首的秀妈妈一眼,后者淡然回视,眼中亦有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咳,咳,”老夫人放下茶碗来,又开口了:“丫头,”指的是祈男:“今儿这身衣服也鲜亮的很,我尝听人说,”这里指得是宋夫人:“你一向喜欢清冷打扮,怎么今儿换了妆容?”
祈男忙起身回道:“在家只凭喜欢,出门做客自然是照顾主人家心意。一向听闻宋老夫人是个爽利之极的性情中人,想必也是喜欢热闹的,再者,若只管素淡得紧了,那起不知道的,还当苏家做不起几身衣裳呢!别的不说,污了自家名声,也坏了苏杭织造的名气了!”
老夫人先只是怔着,听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笑直来,指住祈男对宋夫人道:“你看如何?”
宋夫人阴笑:“苏九小姐还有什么话说?当跟苏老爷似的,说出来大套道理谁能驳得回?不过常有行不及言之举罢了。”
这就是明着说,苏家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祈男心里犹如被紧揪了一把,可娘家不替自己争气,她也没得话回。
老夫人自管自笑了半日,然后方道:“夫人的话,我也不太明白,总是外头爷们家的事,我们娘们理不清的。不过确实有一事好笑,既然丫头你说怕别人看不起苏家的衣服,怎么外头披风,倒是我们家的呢?”
祈男羽睫忽闪二下,仿佛蝴蝶的翅膀抬了起来,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里的潭水一般清冽幽深:“老夫人身在内室,外头的事可却一点儿没马虎,我实在佩服得紧呢!不过这也有个道理。披风是难得的白狐皮制得,依我浅见,宋夫人怕没有这样的本事,因此若说没有老夫人授意,我便不信。既然是老夫人所赐,不穿出来给老夫人瞧瞧,也觉得没有礼貌似的。白收在家里,也显不出个好来。”
宋夫人当时就红了脸,确实这件披风她没经手,若她经手,也到不得祈男手中。
老夫人笑得几乎拿不住茶碗:“好个伶俐的丫头!”她听得出来,祈男有意不提宋玦,却扯到自己身上。
玉梭心里松了口气,此时她才明白祈男的用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