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不早了,老爷还有话要吩咐你,我就不多叨扰了,”见酒杯已尽了几轮,老太太便对宋玦道:“明日城外别话亭,我再送你。”
祈男听见别话二字,心头猛地一荡,再看太太,已将脸别过去,躲在一方罗帕下了。
宋玦桌下拉起祈男的手来,重重握了一握,然后起身,并无多话,向老太太,太太各自行了个礼,目光最后落在祈男脸上。
祈男盈盈含笑,迎上来的目光中皆是满满地勇气,和自信。
你去,你只管安心地去,保护好你自己,就是成全了我的心意。我等你回来,我只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必定好好地,等你凯旋归来。
宋玦回视她一笑,轩眉星眸,随其温颜展笑之时,整个人便如同发光一般,眼神温暖至极。
祈男直望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空里,方才收回目光,心头的火灭了大半,身上顿时生出寒意来。
太太阴气嗖嗖地看着祈男,目光里全无好意。都是这样扫把星过门害的!要不然自己儿子哪里需要去跟别人拼命?!
宋玦在,太太看在他面上,还能勉强压住火气,眼下儿子走了,太太心底的火山便有喷薄欲出的趋势。
“今儿晚了,明天又要早起出城送别,你们都散了吧,有什么明天再说。”老太太淡淡一句话,将太太火山里滚烫的岩浆生生堵了回去,且她说完就起身,谁也不看,却扶住了祈男的肩头,祈男自然得随她走了出去。
太太没法子,只得恭敬陪着起身,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吕妈妈在她身后,弯腰悄悄地道:“太太别恼,要治她,有的是机会,日子长着呢!”
太太额角爆出青筋来,重重点了点头。
秀妈妈荷风一左一右伴着,祈男将老太太扶送了回去,走到门口,老人家方才轻轻拍了拍 祈男放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却还是没说话,默默走进了屋里。
自从宫里那件事之后,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一直是晦暗不明,祈男眼见如今又是这般,一个字也不吐就走,心里心里难过,又有些糊涂。
秀妈妈经过她身边,轻轻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奶奶少不得担当些。”
祈男抬起头来,勉强一笑:“秀妈妈放心,我没事。”
秀妈妈微微颔首,追随老太太进去。
这一晚,祈男合上眼就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些自己不曾到过的地方,荒凉萧疏,身边总有人声,窃窃私语似的,转身去寻,却看不到任何活物。
祈男不敢睡了,她怕再回到从前那般的梦魇,醒来时身边亦无人相慰,反更担心他在外头会不会。。。
到最后,祈男连想也不敢多想,强睁着眼睛,听滴漏一点一点,仿佛是时间从指缝里溜走,无可奈何,更是无可聊解。
可时间这东西偏是奇怪的很,你让它慢时它偏快,白天与宋玦相守屋中,仿佛不过一分钟的事,就到了头。
此刻夜里, 时间却慢如蜗牛,怎么也不肯快上一丝半毫,没有尽头似的爬啊,爬啊,最后耗尽了祈男的耐心,捞起帷幔来向外看去,却发现窗外依旧是黑如浓墨。
玉梭从地上抬起头来:“奶奶是睡不着么?”
祈男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吵醒你了吧?”
其实玉梭也没睡着,知道祈男这一夜难过,她早预备陪着一起熬了。
祈男从床上坐了起来:“许是刚才的酒劲过了,竟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有意堆出笑脸来:“想着若在床上只是翻覆也没有意思,手又有些 痒了,不如起来做 些活计。”
玉梭已经起来了,将铺盖一卷塞到外间,又从衣架上将早预备下的宝蓝色灰鼠皮袄取下替祈男披上:“大奶奶,剪刀在书案上呢!”
祈男戳了她圆鼓鼓的腮帮子一下:“你就这么清楚,我必得起来盘弄那玩意么?还早替我放好了。”
玉梭的手顿一了顿,犹豫地看了祈男一眼,半晌方回道:“不是我,是大爷临出门时,摆下的。”
祈男身子僵在了床沿,手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凝滞着。
玉梭也不说话,替她扶下手去,又将皮袄扣好,然后走到书案前,将灯光拨亮了,火盆里又再丢进几块银霜炭,待红光泛上来,方将罩子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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