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这位小兄弟也是出生于此吧?……看着面善,吾等海外之人,饮食水土,和大明故土毕竟有些差别了。”
“是的,他姓王,正是出生在这里,当年从西班牙人屠刀下逃生的……”
敖萨扬替王彦介绍了一番,林一卓眼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泪光:
“陈,林,王,李……吕宋一带以这几户大姓为多,当年受害也最是沉重。村寨之西,有一处乱葬岗,埋葬了许多那时候的遇害者,小兄弟若是想祭拜家人,就去那里吧。西北遥望,可见故乡。”
见他口口声声不离家乡故土,庞雨终于忍耐不住:
“林员外,既然这么舍不得故土,何不衣锦还乡呢?”
“衣锦还乡?”
林一卓却回过头来,用很古怪的目光看了庞雨半天,之后才淡淡一笑:
“庞先生,听说你们短毛都是来自海外,一到琼州就占地自立,定是不曾受到过大明官吏的盘剥了?”
“呃……是,我们没给它这个机会。”
庞雨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傻话。果然,接下去林一卓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在庞雨面前晃晃:
“人头税,交易税,劳力徭役,礼金应酬,还有一些临时摊派……本地西人虽然横蛮暴敛,但他们傻得很,所能想出来的收钱名目,这一巴掌也就能数全了。华人来到此地,虽说要缴重税,但只要勤奋肯干,几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能攒得一份家业。你们先前所见到的店铺,很多店主当年都是孑然一身,空手而来的。而如果是在大明的话,怕是一辈子也暂不下几个铜子儿……”
负手遥望西北,这位吕宋的华人侨领面色沉重:
“想当年我们林家在福州城里也算大户,数代经营,城里一半的镖局商号都挂上了我林家字号,好不兴旺。可万历皇上派一个阉人太监过来找矿,说一声我家地下藏有矿脉,马上就把几代人住了百年的祖宅子夷为平地……先祖父大人死于拷掠,连尸骨都没能找回。家父带着我们几个幼子连夜逃出,除了外地的几家铺子,祖产田地全都没了官。后来一狠心,卖掉店铺买船跑海,风里雨里几十年,才有了今日这份家业……庞先生,这‘衣锦还乡’四个字,我们不是不想,实是不敢哪。”
转过头看了看王彦,林一卓又叹息道:
“当年象这位王兄弟一样逃走的人不少,也有回到大明的,但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又返回来好多人——在那边实在过不下去啊。西人横暴似虎,而大明朝的苛政却更猛于虎!这世上没有桃花源,吾等小民,只想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何其艰难!”
包括北纬,敖萨扬,王彦等数人都默然无语——“苛政猛于虎”,千年前孔老夫子的感慨,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现实版本。
庞雨本想说八年后西班牙人这只老虎又会窜出来咬人,但想想看说这个也没意思,只得沉默。
心情不畅,一行人草草在街上兜了一圈,参观过几家本地最大的铺子,便返回林家大院了。重新进门之后却发现形势诡异,原本在门口吹吹打打的喜庆班子都不动弹了,屋檐下几挂长长的万子鞭也没了火头,一大群人正围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还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见林一卓这个正主儿回来,那些闲人轰然散开,有几个好心的还提醒他道:
“林员外快进去看看吧,你们家出事儿了!”
“什么?”
林一卓自是大惊,三两步跑进门,果然看见里头已乱作一团。外院的客人们都在交头接耳,见他进来,很多人都用在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林一卓愈发惊恐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冲进后院,却见原本在内堂的很多客人都被撵了出来,而他的儿子,今日那个新郎官小伙正大哭大喊着要往里面冲,却被几个亲戚朋友死死抱住。他的老父亲则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呼号不休。
“作孽哟,作孽……怎么会惹上这种祸事的!”
内堂门口,几名白人或土著模样,但都身穿西班牙军制服的兵卒把守住了房门,他们身边都有火绳枪,但并没有对准谁,只是随随便便的倚在怀中。这些人手中大都拿着席面上随手抓来的鸡鸭之类,一边大口啃着,一边用高傲而不屑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群慌乱,愤怒,却又无奈的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