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蝼蚁是有毒的,说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郑轼见三个差人走了,说道:“鲤,你好歹也对他们说教一番嘛,诸如以后莫要于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公门之好修行之类的劝善言语。”
曾渔笑道:“这样说教有用吗,我曾听一个老衙役说过,心慈手软当不得皂隶,当皂隶先要吃一服洗心汤,把良心洗去,再烧一份告天纸,把天理辞了,这才做得皂隶,我三言两语能让他们洗心革面做起公门菩萨来,岂不是笑话
郑轼叹道:“如你这般说就那衙门都没说理的地方了”
曾渔道:“当然有说理的地方,原告被告都没钱,那就论理;一方有钱一方没钱那就论钱;双方都有钱,那就论谁钱多、谁肯使钱。”
这几句话说出口之后曾渔突然心头一凛,心想:“这话很有严世蕃的味道啊,是我受严世蕃影响了?”转念即释然:“严世蕃看透后是肆无忌惮,而我不是,我依然有赤心。”
又有人敲门,郑轼笑道:“这回是媒婆来了吧。”
曾渔道:“听这敲门声应该不是那些婆。”起身道:“想必是夏家父
郑轼跟着曾渔出了厅堂,果然看到四喜开门请进来的是夏楮皮、夏贵瑜父,夏贵瑜还由一个仆人搀着,夏楮皮向曾渔、郑轼作揖,说道:“方才在城门边遇到黄班头和那两个皂隶,还向我父二人说了一堆好话。”
曾渔笑道:“那两个皂隶给我送银赔罪,夏朝奉你说那种人的银我能收吗?”
夏楮皮道:“皂隶的银钱来得龌龊,曾公怎么会要那种钱,不过我夏楮皮的这些薄礼曾公一定要收,都是咱们永丰土产,小吴,小吴,让他们挑进来。”
一片“吭吭”“嘎嘎”“咩咩”声,伙计小吴牵着一头尖角山羊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挑夫,挑着一担箩筐,前面一只箩筐里是两只大公鹅,伸着长颈“吭吭”地叫着,另一只箩筐有两只白鸭,箩绳上还系着两只黄耳骟鸡在扑腾,挑夫将鹅鸭提出来放在天井边上,戏法一般又箩筐底取出一篮鸡蛋、一罐米酒和两尾大草鱼——
伙计小吴肩上还扛着一个包裹,夏楮皮将包裹接过,对曾渔道:“曾相公,这是几刀楮皮纸,是本店最好的纸了,这些鸡鸭鹅羊鱼蛋都是永丰东岩农家土产,米酒更是家酿,这点心意曾相公一定要收下。”
曾渔道:“好好,多谢多谢,夏朝奉、夏公,厅上坐——四喜,上茶。
坐在着说了一会话,曾渔问赵家那案最终怎么了结,夏楮皮道:“赵玉吾和那些街坊人证各受了十杖,就这样结案了,赵家儿媳何氏死得怨啊,但这种闺门里的事,而且人已经死了,官府也没法再追究,只有怪老鼠害死人。”夏楮皮是个厚道人,那些街坊四邻都说赵玉吾扒灰,夏楮皮却不乱猜赵家闺门丑事。
曾渔道:“那些街坊的确该打,若不是他们从煽风点火、怂恿赵玉吾告状,哪里会有这等事。”
夏楮皮道:“犬虽然受了些难,也得了个教训丨不义之财、不明来历之物决不能要,拣都不能拣。”
夏贵瑜还有怨气,说道:“爹呀,这种教训丨也忒惨了吧,若不是曾相公为儿找回清白,儿说不不定就要充军服苦役了,能不能有命回来孝敬爹爹都难说了。”
夏楮皮道:“这事已过去,没什么好说的,记住这个教训丨就行。”向曾渔拱手道:“曾公,在下父二人今日是特来向曾公致谢,等下就要乘船回东岩了,都到年边了嘛,回去过年,犬也好养养伤。”
夏贵瑜道:“曾公,在下想给曾伯母磕个头,不知可否?”
曾渔点头道:“我母亲也惦记着你的案呢,叮嘱我一定要帮忙,夏公坐着别动,我去请我娘出来。”
曾母周氏和妞妞出到前厅,夏氏父一齐下跪致谢,曾母周氏忙道:“鱼儿,鱼儿,扶起来,扶起来。”
曾渔把夏楮皮一把搀了起来,夏贵瑜就任他磕几个头,然后坐着说话,曾母周氏感激当日搭船之事,夏楮皮连称惭愧,说曾公仁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叙了一会家常,曾母周氏牵着妞妞进去,夏氏父起身告辞,曾渔托夏楮皮给东岩学院的两峰先生带去一盒湖笔,这是严绍庆送他的,上好的湖州笔。
曾渔正待送夏氏父出门,又有人来敲门了,这回真是那些媒婆们,一进门就欢欣鼓舞,说曾公没出门,好得很好得很,只有那个大脸盘婆板着个脸,她说媒的蒋三姑昨日被其他婆搅黄了,今日她是来报复其他媒婆,哪个说媒她就说坏话作梗,谁家的闺女能十全十美挑不毛病来?
曾渔悄悄叮嘱了四喜几句,便对婆们道:“婆婆们先坐,我送这位夏朝奉父出去。”
一个婆问:“曾相公几时回转来?”
曾渔道:“这个说不定,也许是傍晚回来吧。”说罢就与夏氏父和郑轼出了门,把那一伙媒婆晾在那里。
夏氏父要回店铺去收拾收拾就要回乡,曾渔和郑轼二人先去约了吴春泽,再进城找到那几个贵溪秀才,一起到广教寺随喜,又往大悲殿后寻陆羽泉,正谈笑风生间,寺僧引了一人匆匆赶来,这人却是徐渭,徐渭笑对曾渔道:“老弟让我好找,快随我去,上回从山贼解救出来的一百多名人质今日用官船送他们回铅山河口,这些人质都说临行前要给恩人曾秀才磕个头,快随我去吧,有马匹在寺门前等着。”
曾渔笑道:“特意去受人磕头,这也太可笑了,老兄代我辞了吧。”
徐渭拽着曾渔就走,对郑轼等人道:“诸位朋友只管随意,曾老弟我劫走了,哈哈。”
曾渔只好道:“诸位,抱歉抱歉——”
郑轼笑道:“鲤是不得闲了,府上还有一群媒婆等着他。”
秀才们皆笑。
曾渔跟着徐渭出了广教寺山门,有军士牵马等候,二人上了马向三江口码头驰去,路上徐渭问曾渔上回被山贼截住时可损失了什么财物?
曾渔道:“倒是没损失什么财物,被我一篇‘千字,唬住了——哦,丢了十两银,因为怕贼人搜去,匆匆忙忙踩进了路旁积雪里,当时还想着脱身后去寻呢,现在怕是寻不回来了。”
徐渭道:“你就说遗失了五百两吧。”
曾渔惊问:“这是为何?”
徐渭掀唇哂笑:“你说遗失了五百两,戚将军就会补偿你五百两,这次追剿山贼吴平,缴获的钱物甚多。”
曾渔皱眉道:“那些钱物都是山贼从各县抢劫来的,单在河口绑架的数百人质,就得了二万多两赎银,这些银应该还给那些人质啊。”
徐渭冷笑道:“官兵从山贼那里缴获的钱物哪有交还百姓的,又无凭无据,戚将军不可能派人到山贼洗劫过的府县一一寻找苦主归还钱物;若是把缴获的财物留给地方官府衙门慢慢寻访苦主的话,以如今的吏治,我敢说真正还到苦主手里的钱物三不足其一,都被硕鼠给侵吞盘剥了,所以还不如作为军资和奖励官兵之用。”
徐渭游幕多年,对官场黑暗知之甚悉,曾渔也清楚徐渭说得是实情,叹口气道:“那就作为嘉奖官兵的赏银吧,我是怎么也不能假报失银五百两的,徐老兄这是故意捉弄我。”
徐渭笑道:“不义之财谅老弟也不会要。”
说话间到了三江码头,数艘客船泊在江边,这是官府雇来准备送那些人质回河口的船,一百多人质高高低低立在河岸边,他们大都认得曾渔,早先他们也恨曾渔哪,心想秀才也投贼了,还把赎银提得那么高,后来才知是曾渔救了他们,匪首吴平本来是要把这些没交赎银的人质尽数杀死在横峰赭亭山下,是曾渔劝说吴平让这些人质充作挑夫,才使得这些人质最终获救,所以这时见曾渔到来,一齐跪倒谢曾渔救命之恩——
这么多人跪拜,倒让曾渔手足无措了,也跪倒还礼,然后安慰了这些人质几句,送他们上船,看着客船驶远了才与徐渭上马往城里缓缓而行。
徐渭道:“曾老弟,我明日就要随军返回浙江了,有一事我要与你说——
曾渔见徐渭语气少有的郑重,便道:“老兄请讲,弟听着呢。”
徐渭道:“胡部堂已经知道老弟的声名事迹了,昨日传书到军营,要我邀你入他幕府,老弟意下如何?”
曾渔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心里想的却是:“怎么都是些日薄西山的大人物看重我,拖我下水啊。”说道:“老兄你也知道,分宜严氏那边的伴读我还没辞掉呢,怎好应胡部堂之聘。”
徐渭微笑道:“我料胡部堂还不知道你是严府西席,不然就不会和严府争才俊,而且你明年还要赴乡试,当然是不会应胡部堂之聘,好了,我就这样回复胡部堂。”又道:“老弟的八股我未拜读过,想必是极好的,但科场往往并不论,明年乡试老弟万一若不,那时可以考虑入胡部堂幕府,一面谋生活,一面读书以备三年后再考。”
曾渔点头道:“老兄所言极是,弟受教了。”
徐渭兴致高起来,笑道:“杭州美景冠天下,老弟若来杭州,愚兄与你饮酒西湖舟上,畅谈书画,那是人生快事啊。”
曾渔也笑道:“谚曰‘天上天堂,地下苏杭,,杭州我是必来的,老兄扫榻以待哦。”
徐渭笑道:“那是当然,只要胡部堂还在杭州,幕必有老弟一席之地。
曾渔笑了笑,没搭话,二人就在护城河边道别,徐渭还有些公务,今日是不能与曾渔喝酒了,明日就要启程返浙,相约他日杭州再会。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