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奕一直用敌视的目光看着王烈,王烈也不在乎他的敌意,自在一旁寻了个位置,跪坐在地,与再次从外边返回的北宫纯闲聊。
而其他官员看王烈被荀奕敌视,却都选择了避开他,显然这荀氏父子虽不居于长安,但权势颇大,而且党羽也很多,这些外郡官员也看他们颜色行事。
王烈却是毫不在意这种待遇,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小人脾性的人说话,反而乐得清净无事。
谢鲲却不同,这些官员许多是他相识之人,虽然政见、性情不同,但毕竟都曾同朝为臣,碍于面子,谢鲲还是与让他们打起了招呼。
但谢鲲眼见王烈如此冷漠态度,也知道王烈不喜欢这些人,却是无奈苦笑,和他们攀谈几句,终是话不投机,说了几句面子上的客套话,谢鲲也加入了王烈和北宫纯的谈话,不再理那些人。
众人正闲谈间,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华服,个头不高,面色微黄,似乎有疾患在身,在一双眼睛却是十分有神。
众人一见,却纷纷上前,或称西平公、或称张大人,就连一直不说话的荀组都走过来对那人拱手致意。
那人却面色严肃,除了淡淡的回了荀组一礼外,却根本不搭理其他人的问好,反而是目光四下扫看起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蓦然,他的目光落在王烈和北宫纯身上,却是一喜。大步走来。
王烈见他走来,心下却是一愣。
放眼大晋,在王烈的印象里似乎只有一个西平公的爵位。
那就是凉州刺史、太尉张轨。
但张轨年前已经病故,那么现在就只能是他的世子。新任的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西平公张寔。
这边,北宫纯见张寔走来,也是有些激动,却对王烈拱手道:“主公,这是我曾经的少主张寔,张氏父子待我不薄,望主公能允许我拜见他!”
王烈立刻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理应如此。我与你一同去拜见他!”
北宫纯却是大步迎了上去。抢先躬身行礼:“纯见过西平公!”
然后就要拜倒。
张寔却是一把扶住北宫纯。惊喜道:“好,好,北宫将军你能安然无恙。我很高兴!自得知你和那些勇士被俘的消息,家父就一直很不安,他这些年总要念叨,说对不住你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凉州勇士,一直到他去年郁郁而终都还在惦记你们的去留,若知道你现在和好,家父在天之灵也会心安不少。”
北宫纯一听,眼圈一红,悲声道:“让老大人惦念,纯之罪也。”
说完又反复上下打量着北宫纯。笑道:“北宫将军,你何罪之有?不但你没罪,你麾下那些勇士也都无罪,你们做的很好!我在武威时,听说你们两千人马就击退敌人十万雄兵,我都为高兴;你被刘聪逆贼所擒后,我一直心下焦虑、怕你的清名毁于一旦,但父亲说你忠勇,若被擒或为手下袍泽屈身,但绝不会帮助他们迫害我汉人,却是果真如此。年前,听说你率人马逃出左国城,回到了长安,我本该派人来襄助,但那时家父刚刚过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凉州局势又有不稳,我这些年……身子也吧太好……这才耽搁下来,北宫将军,要说不对,也是我们张家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两千兄弟,这次我来就是准备接你们回去的,你们家中的父老都很好,一切皆按你们在时照应。”
北宫纯闻言,终于忍不住眼泪,流泪道:“多谢大人惦记着我们,一直帮我等照顾家小,不过这次我已经决定,不灭匈奴,却誓不回凉州,还请大人谅解。”
张寔听了,略有些失望,却是点点头:“好男儿正当如此,从敌人身上失去的,就要从敌人身上讨要回来,这才是我武威汉子的本色!”
说完,却是抬头看向王烈,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义助我凉州子弟的王烈、王将军吧?”
王烈忙拱手道:“正是王烈,早就听闻西平公父子忠勇,在凉州抵抗胡虏,今日才得相见。”
刚刚张寔和北宫纯的对话,王烈都听在耳中,对这个豪爽、仗义的西平公很是欣赏。
张寔点点头,拉住王烈的手道:“现在朝堂之上,多的是狐狼鹰犬,却很少有将军这般重义重情的人了,那些浅薄之徒以为将军寒门出身,不肯与将军为伍,真是有眼无珠!今日寔一见将军,见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气度不凡。今日起,寔愿与将军为盟,一东一西,共抗胡虏,将军意下如何。”
张寔这话说的颇为大声,顿时让那些不屑和王烈说话的人造了一个满脸通红,张寔这话等于是嘲笑他们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这话如鞭子一般抽打在他们身上。
虽然心下恼怒,但张寔的家世和权势都不是他们能惹起的,其实就算是王烈,他们也只敢这般轻视,却不敢真正上前挑拨、触怒,也正如张寔所说,这些人不过是些狼狈之徒,面对真正的强权却只会暗中嫉恨、诋毁,根本不值得他们在乎。
王烈闻听张寔所言,却是立刻回应道:“烈愿与西平公共进退!”
张寔闻言,哈哈大笑,两人却是因为北宫纯和那些西凉子弟的原因,都觉对方是豪爽之辈,没有龌龊心思,却是一见如故。
随后谢鲲也上前见过张寔,他们也曾经在洛阳时相互见过,却也算是熟人,而且当日张寔的父亲张轨曾十分欣赏谢鲲,甚至在永嘉之乱初期,邀请过谢鲲前往凉州定居,谢鲲考虑再三。觉得那边地广人稀,而且远离中原,不符合谢氏发展的战略,却是婉言谢绝。
但虽拒绝了张轨。情分却在,和张寔也是谈笑风生。
那边荀组、荀奕父子看着这一切,却是微皱眉头。荀奕更是悄声对荀组道:“父亲,你看这情况,张寔怎么如此看重王烈小儿?”
荀组摇摇头:“无妨,张寔权重,但这次来不过带了三千兵马,而且他素讲究忠义正统,只要能定死了王烈的罪,他不可能为只有一面之缘的王烈得罪满朝文武的。”
荀奕听了。赞道:“父亲深谋远虑。这次定要让他们好看!”
荀组却轻喝一声:“事情还未成。怎可如此轻浮,你这样如何接替我的基业!”
荀奕忙诺诺称是。
又过了一刻,只听钟鼓之声不断响起。接着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足有百余人,但却一点交谈之音也没有。
谢鲲却低声提醒王烈道:“现在百官正在拜见至尊,等他们全部拜见完毕,再有一会儿就能宣我等上殿参拜了。”
果然,又过了一刻,只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宣太尉,领豫州牧、临颍县公荀组等人进殿!”
顿时,屋内众人齐齐起身,片刻一个须发皆白。相貌端正的老者带头走出屋外,却正是那太尉荀组。
虽然荀组对王烈轻视,但王烈却不敢对荀组有轻视之心,甚至很是提防。
因为王烈对历史上的荀组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这个老家伙虽然名声不显,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作为颍川荀氏的长房,这荀组却是前任丞相荀勖的儿子,虽不是荀氏这一代的族长,但却颇具人望,可以说是出身高贵、位高权重。
而且,在他还未入仕的年纪,大晋当时的太尉王衍偶然遇到他,赞叹说:“夷雅有才识。”
王衍这个人属于比较喜欢品评名士的人,说句好听的是喜欢为伯乐、说句难听的就是很自以为是,他曾看好的很多人物,后来都成为了祸乱大晋的蛀虫,此却是后话,这里不提。
王衍在见过荀组后,大加赞赏,随后竟然立刻推荐荀组为司徒左西属、补太子舍人。不久,司徒王浑又聘其为从事中郎,转左长史;历太子中庶子,荥阳太守。历史上,官终司空。
但荀组和其兄荀藩真正的发迹,却是在永嘉之乱后的投机。
在洛阳被破后,这兄弟二人迅速投靠了司马睿,甚至在阳城建行宫,传檄四方,推琅琊王睿为盟主。
而司马邺这边的长安城政权,为了拉拢他们兄弟,也不断给荀组加官进爵,甚至连他的亲眷也多有封赏,如加太夫人、世子印绶。
在建兴二年,荀组就已经做到太尉,领豫州牧,假节(有权杀戮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这样的厚恩却拉拢不住荀组的心。
以为他已经认定长安四面强敌环伺,不能长久。
但身为接受厚恩的臣子,你不帮扶朝廷也就罢了,荀组反而一心附从司马睿,一直滞留在阳城一带,为身在建康的司马睿摇旗呐喊。
期间,司马邺数次召见他,他都百般推脱,不肯前来。
不过,这期间他却时常派自己的儿子荀奕来长安拜会朝堂内的诸臣,而且广洒银钱,却是在长安百官中博得了一个不图虚名,为国家固守中原的好名声。
因此,在王烈看来,荀组是属于典型的位高权重,却不思报恩的代表。
而且,这样所谓“识时务,明事理”的人官做的越大,对这个国家的危害就越大。
因为其一切行事,皆为私利,根本对国家毫无益处;甚至如果国家有难,他还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出卖国家来换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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