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似乎自己当日根本完全把他当做一个落寞少年来看待,言语中似乎也全是关爱,但却绝对与尊敬无缘。
“自己是不是太大胆了一些……”王烈暗自思量,却是有些发愣。
司马邺却笑道:“王将军,为何不言,难道不想讲给我听么?”
言语中,再无那个胡作高深和冷漠的少年天子的模样。
但台上的司马邺显然兴致正高,他到底还是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刚刚与那些他从心眼里不喜欢的臣子们絮烦半日的他,早就看见了王烈进殿,并座在殿门处。但碍着自己的身份,又不能打招呼。
但内心里,司马邺已经把王烈当成可依靠的大哥,好不容易等到打发完了那些他眼中面目可憎、居心不良的“讨厌鬼”。此刻却是恨不得能与王烈好好叙谈一番。
见王烈看到自己后就一副惊讶模样,而且半天没回过神来,司马邺却是生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却是笑道:“怎么,王将军真不想告诉朕你的故事,又或者觉得我不配知道?”
索琳闻言,差点跌倒,这哪里像皇帝与臣子的对话,分明像是一个想听故事的孩子在央求大人一般。
这样子下去,一会群臣必然哗然。到时候成什么样子。
一旁的北宫纯急得看着王烈。以为他紧张过度不能言。但众目睽睽下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清咳数声。
王烈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司马邺期待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信任,更有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炽热期盼,这一刻王烈心下却明白,司马邺却把他真当做了兄长一般,想从他这里得到真心的关怀与安慰。
王烈也丝毫不怀疑,司马邺是真心想听自己讲自己的故事;若换做自己,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呆了半日,再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也是这副表情。
一瞬间,王烈却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管他什么贵胄天子。自己结交朋友时全凭真心,根本没有考虑对方是何身份,就算是再卑贱之人,只要对味,那也是一辈子的兄弟。
那么,既然对方已经是他的兄弟,那他又怎么会在乎那些虚礼?当日自己拜老师刘琨门下的时候,不也是一文不明么?怎么如今却思前想后、畏手畏脚起来?”
想到这里,王烈却是一咧嘴,笑道:“陛下想听故事,那臣就讲讲在幽州对抗石勒逆贼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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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本来是极端无聊的政务处理,如今却变成了王烈生动的故事会。
王烈本就是一个临场发挥的性格,人越多越有动力,也越能发挥。
而且,王烈的口才是一等一的好,更有后世那种讲故事的经验。
更何况,那幽州战事本就激动人心、跌宕起伏,可以说是最适合当故事讲不过。
王烈却是仿照后世三国、水浒这般演艺、评书的*,从石勒千里奔袭蓟城开始,讲到自己以及狂澜军如何与石勒对战,谢艾又如何和苏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千里奔袭襄国城,斩桃豹,诛赵鹿。
又把祖逖和曹嶷如何出兵襄助,以及自己怎样力抗支雄的事情,一一讲来。
一干大臣开始还颇有些不耐烦,毕竟幽州战事的结果他们都已经知道,过程也多有了解,认为王烈不过是老生常谈。
可是随着王烈讲述的深入,巧妙的铺垫、链接,把那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串联在一起,却比那干巴巴的奏章和冷冰冰的战报更精彩万分。
那一个个凶残无比的胡虏,却让殿内群臣眼内喷火、咬牙切齿;那一个个抗击胡虏、不畏牺牲的英雄壮举,又让他们为之叹息、击掌。
毕竟,众人体内也都留着汉人的热血,就算是政见再不相同,也都会为击退胡虏的侵略而感到高兴。
除了一些对王烈有深深成见的人,或者实在别有用心之徒,其他人都被王烈的讲解吸引住。
加上这未央宫整个大殿的回音效果设计的十分巧妙,王烈就算是在大殿深处讲,但就算站在大殿门口处以及四周每个角落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一时间,朝堂上除了呼吸声和清咳声,就只剩下王烈的讲解声。
王烈越讲越投入,最后却站了起来,在群臣中来回走动着,虽然这样,但王烈的语气却并不激烈,甚至很平缓。可是那汉家儿女不畏牺牲,抵抗石勒的真实故事却如激昂的鼓点一般,不断击打在众人心上。
“……那一日,直杀的是尸山血海,死伤无数,烈自然奋发搏命,但手下军士却也是悍不畏死,正是因为有他们,我大晋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司马邺有些不解道:“爱卿,若说你英勇无敌。我却相信,因为都说你连那是石勒手下第一猛将支雄都能战败,可是你说我大晋军队取得胜利是那些军士,这就有些夸张了吧?”
王烈深深看了司马邺一样。却知道这并非是司马邺有意侮辱那些军士,而是身在高位,又几乎不出宫门的他,根本接触不到底层之辈。
而朝堂上的这些大臣,又有几个能瞧得起寒门或者贱籍出身的小卒呢?
但今日司马邺既然问起,王烈就必须为自己这些袍泽兄弟正名。
因此,王烈却慨然道:“都说千军易得,猛将难求,可是若只有猛将,就算是天神下凡。能杀得了多少敌人。一千、两千。还是一万?而敌人动辄十余万大军,臣就算霸王再世也不能敌。反而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卒,一个人也许不算什么。臣可以轻松取胜,可是一旦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而且人人都不畏死,那么就是一股超越了臣的力量。”
司马邺闻言,犹疑道:“可是,我总觉得我大晋士兵有时候很怕死,胡崧将军,你手下的中军怕死么?”
胡崧闻言。脸现尴尬,又不能明着说谎,只好说:“人皆畏死,此乃常情,望陛下明察。”
司马邺闻言,再次转向王烈:“所以,王将军,你手下士兵是如何做到不怕死的?”
王烈笑着摇摇头:“陛下,我刚才说了,他们是不畏死,并不是不怕死。他们也害怕死亡,可他们可以为了身边兄弟,为了我大晋,不畏惧死亡,去勇敢面对!
如我麾下,有一个出身渔阳郡的小卒韩云,他本是个胆怯之人,之前数次战斗都躲在最后,生怕被敌人杀死。可是在这次与石勒的战斗中,他被我手下另一个兄弟孙安所救,孙安就告诉他‘我们都怕死,但为了兄弟,我们不畏死,用自己的命换兄弟的命,你的兄弟也才能用他的命来保护你!’”
王烈说这些话时,却是死死盯着司马邺,眼中始终给这位少年天子传递一个信息:“不管你是不是天子,我都永远当你是我兄弟,我会为你牺牲!”
司马邺何等聪慧,读懂了王烈的意思,却是激动的眼睛发红,似乎就要落下眼泪:“男儿正应为兄弟牺牲,王将军说的对!”
王烈点点头,继续道:“所以从那次后,这韩云依然怕死,但却为了兄弟悍不畏死,数次为袍泽挡箭,而他们的行为也不断激励着臣。
在臣与支雄一战中,其实臣的武功未必比支雄的高,而且臣当时已经力竭,手执大枪之时也想过放弃,但臣不能放弃!因为我倒下没什么,但我一旦倒下或者放弃后退,韩云他们这些与我一次冲出城的兄弟,就会被数万敌军反围困住,而这些兄弟都会凶多吉少,甚至身后数十万幽州军民也会成为那胡狗的奴隶。
所以当时臣忍着伤痛,杀向敌人,敌人也是人,不是什么不畏死的神明,而且他们又没有我大晋士兵这边心齐,他们是侵略者,是不义之师,我们却是保家卫国的正义之师。敌人就这样被我们大晋军队这种气势彻底吓倒,兵败如山倒……后来,那石勒知道了襄国城为臣的参军谢艾所破,更是再无斗志,全军仓惶而去,至此臣才取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可是,为了这场战斗,臣的兄弟、袍泽,还有北地的汉民却是死伤无数,很多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成为了幽州荒野中的一杯枯骨。
因此,臣宁可没有这功劳,只愿换回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与我一同为陛下,永远——固守北地。”
王烈说道这里,却是心生感怀。
自己今日能有机会坐在大晋中枢的大殿内,为满朝文武讲述过去的战斗,享受至尊垂青的荣耀;可是这又是多少袍泽、兄弟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机会呢?
一想到那些不屈的眼神,至死没有屈服的兄弟,王烈的心中就有一种撕痛的感觉。
多少男儿,再也看不到今日的朝阳,就算是阴霾深厚,只要能与他们一起斩剑除魔,还汉家一片朗朗乾坤,才是王烈最想看到的。
司马邺和满朝文武听完这些,却是默然无语,片刻,司马邺却道:“王将军,你,还有你手下那些有名的、无名的士兵,才是对我大晋有功的肱骨之臣,你们想要什么封赏,朕给你们!”
王烈却摇摇头,沉声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陛下,臣不敢要封赏,只求能在回到幽州后,招募天下英杰,匡扶中原,等荡尽胡虏之时,为陛下、为大晋永守边疆!”
满堂众臣闻言,皆动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