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当大部分村人还在熟睡之时,张牧云与月婵二人已经起来。草草地吃过早饭,他俩便带着水袋干粮等应用之物,离开小院踏上去玉池山的路途。
因为太早,出发时几乎还是黑夜。清冷的星光洒在静谧的乡村,一轮圆月淡淡地挂在西天上。黎明前的村落安静无比,只有偶尔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犬吠。月婵扣好柴门时那一声“咯呀呀”的轻响,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踏着星光离开村子,走过了两三个岔路口,三四条小道,便到了宽敞的官道上。这时他们的小腿脚踝已觉得一片湿凉,刚才从小路上走过时裤管裙角已被路边草叶的露水打得湿透。走过了官道,又从几处乡村堡镇中穿过,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便走到一直能望见的玉池山下。此时天光已经放亮,东天外满天流霞,映得玉池山西麓前那片桃花林妖娆似火,明丽如画。
穿过花色缤纷的桃林,自此高高下下,一路皆山。沿山而上,山石峭立于道侧,忽于道左,忽于路右,嶙峋嵯峨,姿态各异。路侧石壁上又多沾水珠,如能泌露,石上又多生青苔,摩之手遗绿痕,颇觉清凉。石壁之外,又有幽涧流泉藏于路下。涧草灌木参差遮蔽,不能亲见,但流水之音潺潺淙淙,一路不绝;偶尔高处涧泉飞洒,飘来疑似雨珠。正是:
飞泉数点雨非雨,空翠几里山又山!
时值清晨,一路行时又有许多鸟雀跳跃于林木枝间,羽色驳杂绚丽,叫声如鸣笙簧。
入山行得五六里,山路便渐渐崎岖。过了那座形如卧猫的猫公岩,便来到玉池山廿里如画溪山的最奇胜处。脚下的羊肠小道,在那些峙立高耸的石林中蜿蜒而去,直伸到缥缈云雾之中,消失无踪;从石林壁隙中搜路而上,两侧奇岩形状诡谲,无不罔肖形物,惟妙惟肖。石林中,或虎踞龙盘,或厉鬼雷公,或楼阁亭台,间以麻岩铺漫成云,点缀黑石如鸟,则行于其中,俯仰皆得,恍恍然如历异世然。
待石林道路略宽,两侧奇岩稍疏,则远望山间,有居民茅舍藏于石坞之中,晨炊灶烟冉冉升起,随风卷散,混于山雾烟岚之中。
这般山景,正如水墨溪山画图一般,意境清妙绝伦。行走于如此幽山之中,姿态娇柔的少女兴致勃勃,竟毫不觉累;这么长山路一口气走下来,若不是在石林出口处因贪看远景,不小心踩上一块碎石崴了脚,则恐怕她还不肯休憩。既崴了脚,她便和张牧云觅得一块卧石坐下;也不知是否林泉幽谷洗人绮念,这般山中无人之时,张牧云也不避嫌,俯身握住少女足弓,隔鞋帮她揉搓顺脉。月婵初时略有羞色,俄而便复自然。
等少女脚痊,又歇得一时,张牧云便扶她继续赶路。过了石壁林,行出两三里,便至龙门瀑布。这处山瀑是张牧云在玉池山中见过的最大瀑布,高约数十丈,在山路崖谷之南,铺展于对面悬崖上。巨瀑喷珠卷玉,白练如雪,流坠之声轰卷如雷,来此地之前好几里外便已听见。
立在此处山路中,并不能窥见瀑布全貌。又转过几个小山岭,绕过那些蔽目的岩石林木,这才见龙门瀑布飞坠的深潭中正是怒涛汹涌,翻卷如!与之前幽雅的溪山不同,这龙门瀑布刚猛无俦,深潭中喷薄如怒,邈不可测,直瞧得那少女眼目苍茫,双眸森然,如昏如眩。瞧得一时,没来及移开视线,便已觉得自己就像要从这高踞的山坡上飞起,直落到那幽潭中去。于是她便一跤跌坐下来,直在这踏实的石地坐了好久,这才惊魂甫定,起身随那少年继续赶路去。
据后来张牧云告诉少女,让她这般头晕目眩的龙门瀑布之水,乃自玉池山最高峰明月峰而来。明月峰上坐落着道家名观白鹤观;这龙门瀑布便从观后的白鹤洞中流出,几经辗转,汇合了玉池山中许多飞瀑流泉,才在此地汇成这样惊心动魄的宏大瀑流。
等过了龙门瀑布,则从此高峰入云,山风清寒刺骨,景象又与方才不复相同。山径蜿蜒到此处,则稀疏的石阶愈加险峻。偶尔回首看看来路,则烟云四合,白雾蒸腾,刚走过的那些山阶已不复见。
登临到此处高峰,便四外松柏渐多。每有山风横卷呼啸,那些苍翠青黛的罗汉松林便漫卷如涛,轰轰然嚎嚎然似有猛兽狼群隐藏林中齐声嘶吼。这时再望望下方那些能看见的山坳松谷,则烟雾氤氲弥陷其中,云涛昏暗。此时纵有明亮的日光从山外凹处照来,这些谷坳中的暗云依然弥合如故,不可见物。到这般高绝处,山中烟云凝合,已无论阴晴,终古不散。
又在这般阴郁渺然的高山林径中走了一时,穿过几层迷雾,这二人才终于能看见那高岭松林中露出的古寺山门。阳光自天外照来,牧云月婵几乎能看见山门上熠熠发光的青蓝镶画。
不过,虽然山门在望,张牧云却还有一事要做。这回他来,除了带些路上吃的干粮和到寺中换洗的衣物,却还有那张柳木弓、十几支青竹箭;他准备着抄经闲时,便见缝插针来寺外附近林中打猎,说不定发上笔横财。而那佛门净地自然不许带入这般打猎凶器,故此在入寺之前,他便得隐藏妥帖。
于是,张牧云便拉着月婵,转去附近一个熟知的山洞,将弓箭藏在了洞中一处隐秘石穴中。如此安排妥当,他才从洞穴中嬉皮笑脸地钻出来,整理整理衣服,带着女孩儿往那宝林禅寺施施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