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顾韶一个,哪怕朱芹是个内侍,自小跟着端化帝听显嘉帝的教导,也知道,对于帝王来说,朝堂之道,重在制衡!
一家独大,乃是最忌讳,也可以说是最危险的!
就是显嘉朝时,显嘉帝都不给臣子们这样的机会呢!
论能力论手段处处不如显嘉帝的端化帝,若完全依赖顾韶,谁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患?
何况简虚白背后,还有太皇太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宗室长辈……
鉴于端化帝如今对太皇太后十分厌恶,朱芹没敢提清熙殿,只小心翼翼道,“何况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一直不大好,大长公主殿下之前,颇为喜爱燕国夫人……”
“要不是晋国皇姑帮忙,那宋氏早先做下此事时,也未必会瞒过朕了!”但端化帝闻言只是冷笑,“当然晋国皇姑以前帮过朕,所以朕不会为难皇姑!但皇姑既然乏着,那还是好好静养的好,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就别叫长辈操心了!”
“可是陛下!”朱芹急道,“世人皆知燕国公宠爱妻子,成亲至今也有好几年了,膝下只朝平县主一女,却也未曾纳妾,足见传闻是真!如今陛下要燕国公杀妻,燕国公即使最终遵旨,恐怕从此也要与陛下生出罅隙来了!”
“若燕国公不愿意杀妻,这……这却要怎么办?!”
到时候,端化帝总不能把这个表弟杀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即使顾韶再度出马,估计也劝不住暴怒的太皇太后——这位老人非跟端化帝拼命不可!
而公然抗旨的简虚白若不受到相当的处罚的话,端化帝作为帝王的威信,哪能不土崩瓦解?!
还有种可能朱芹没敢说:简虚白的“义妹”聂舞樱,如今乃是肃王妃!万一把他逼急了,私下联络肃王……
“你当朕真的很在意那宋氏的死?”朱芹说出这些进谏时,已经做好了迎接端化帝暴怒的准备,然而端化帝闻言,沉默了一会之后,却没有发作,只叹道,“朕只不过是想试一试阿虚罢了!”
朱芹愣道:“陛下是说?”
“三日之内,只要阿虚来跟朕说他愿意遵旨,朕就会饶了宋氏!”端化帝冷然说道,“想当初宋氏勾结皇后对庶人崔氏下手时,嫁与阿虚才几天?阿虚竟然就为了她欺瞒朕——朕是阿虚的嫡亲表兄,哪怕他现在过继到简家三房,依然是朕的姑表弟!他五岁进宫,是真真正正朕看着长大的,在他前往乌桓之前,朕见他的次数,比见梁王还多!”
“结果他明知道才娶的妻子谋害了朕的侧妃,非但不禀告朕,反而私下帮他妻子隐瞒!”
“朱芹,你说,朕现在凭什么还要对他施恩?!”
端化帝冷笑出声,“这些年来,朕一直拿他当亲兄弟看,凭什么好处少过他?!朕给予他的恩惠还少吗?!想来,正是因为朕一直对他宽容有加,所以才纵得他这么大胆子!”
数落着这个表弟的没良心,他难免又想起自己那个同胞弟弟,“无才无德如梁王,居然也起了篡位的野心,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朕对他太过宠溺,叫他失了对朕的敬畏之心吗?!”
皇帝吐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朕天资不如先帝,手段也不如先帝,所以先帝待下宽厚,底下人也不敢造次!到了朕这里,待下宽厚,却只会让底下人觉得,朕软弱可欺!”
他合上眼,很快又睁开,自嘲的笑了笑,“这个道理,朕到这两日才悟透——好在为时还不晚!”
“为上者,恩威并施方是正道!”
“朕往日对身边人,往往只施恩,却忘记了加以威慑!”
“所以自朕登基以来,宫内宫外,朝野上下,对朕看似恭敬,骨子里的那份轻慢敷衍……真当朕察觉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端化帝淡淡的看向跪在自己身侧的朱芹,“你看,就连你一介奴仆,在朕明言‘闭嘴’之后,居然也敢继续滔滔不绝!可见朕,真的是把你们都惯坏了!”
朱芹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他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拼命磕头,很快,猩红底织金锦毡上,多出一团乌紫之色!
“念你素来忠心,此番饶你一回,若有再犯,朕就拔了你的舌头!”端化帝端起茶碗,吹了吹,慢悠悠的呷了口,好整以暇的看着,半晌后,觉得差不多了,才微笑着说道,“起来吧!”
见朱芹又磕了十几个头,才带着哭腔说:“奴婢谢陛下隆恩!”方颤巍巍的要站起来。
端化帝嗤笑了一声,眼中却毫无笑色:“你伺候朕前前后后十几年,以前,哪怕朕发怒,你在朕面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果然,世人都是娇纵不得的!”
“砰!”
皇帝将茶碗重重砸到御案上,没再去看朱芹几欲再次瘫软下去的神情,“还不快点上来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