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壁与心灵间回荡,一波一波地漫了过来,暖洋洋地令人好不舒服。
尸山间有具剩下半边干肉的白骨。白骨向天仰着头,枯干的骨爪伸在脑后仿佛垫着,无肉的右脚搁在左膝之上,仿佛在安静喜乐地倾听,显得格外舒服,不知是有风拂过还是有水滴落的缘故,白骨的头颅偶尔会点动两下,似乎很是赞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荡在房间与心灵间的教导解说缓缓停止,老僧神情温和看着若有所思的三个年轻人,看着他们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微笑说道:“堂口开启,世间纷扰必然再至,抚骨细算,我离去的时间大概也将至了。”
叶童震惊抬首,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僧看着自己不知何时重新结成莲花印的枯瘦双手,沉默片刻后淡然说道:“我这一生,用世俗眼光看来,已算精彩,出身佛门显达于道门却最终随了魔门,如今寿数将尽,想起千年前开创魔宗那位大神官说过知我罪我,唯时光耳,不免觉得无谓,自莲中生投水中亡,何必在意谁人知我或是罪我?”
“只是谁能真的做到生死完全不系于怀呢?即便已经了生脱死,谁又能对世界没有一丝眷念?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痕迹?便是我也如此。”
老僧缓缓抬头,看着身前三人微笑说道:“我兼修三宗,自困赎罪数十年,不敢言大成却稍有所获,我想把这残躯里的些微力量还有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传承下去,不知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仁慈地接受我的衣钵。”
传闻中修行到极致的大修行者,因为对世界本原有足够深刻的认识,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自己离去的时间。
老僧自困魔宗堂口赎罪饥苦煎熬数十年,终遇着堂口重启遇着晚辈子弟,这等机缘也许便是生死之楔点,所以听他说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三人虽然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然而听到老僧决定留下衣钵,便是一直强自冷静的许尘,也禁不住心神剧烈摇晃,叶童更是识海震荡不安,紧紧握着双拳,根本说不出话来。
生命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就是认识世界的方法,改变世界的能力,老僧认识世界的方法,先前三人已经静静聆听良久,改变世界的能力自然便是力量和境界。
正道修行没有传承力量的说法,只有魔宗至强高手才会在寿元断绝前,以灌顶方式,把力量传给选定的继承人,老僧要留下衣钵,应该也是用这种方法!
老僧是什么样的人?许尘以前没有听说过,但他现在很清楚。
学贯道佛魔三道,曾赴两大不可知之地,做过佛宗堂口护法,差点把魔宗宗主的位置骗到手,有资格与小师叔相伴同游为友,枯禁山中数十年竟把道魔兼修而成神术!这样的人物,当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能继承对方的衣钵,自己在漫远而艰难的修行道上可以少奋斗多少年?自己可以获得多么强大的力量?自己能接触到怎样的神妙世界?
更关键的是,许尘很清楚,如果自己能继承对方的衣钵,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夏侯将军和亲王李沛言,甚至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阴影,都可以轻松被自己撕成碎片,自己不需要借助谁的力量,自己便能把苦守了十余年的仇恨一报而快。
倒在血泊里的这一世疼爱自己无比的父母,被活生生踩死的年幼的玩伴,染着乌黑血渍的柴刀,倒在柴房里的那两个人,雨天灰墙边的小黑子,还有小黑子家乡无辜惨死的村民,在这瞬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对当年灭门惨案的仇恨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渐淡,但他恐惧于这种淡漠,所以愈发要把仇恨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中,这道已经隐隐变了味道的仇恨,已经成为许尘生命里最重要的精神支撑,而这道支撑和先天对力量的贪婪追求混在一处,便变成了难以抑止的最强烈的诱惑。
这种诱惑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缓缓从地面上撑了起来,催促着他艰难地迈动脚步,向骨山里走去。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许尘只需要向前再踏数步,登上骨山接受老僧抚顶,便会继承一身霸世功业,成为世间一流强者,明悟道魔入神之妙境,然而这意味着他必须接受魔宗真气。
道魔相通,便能入神,这等说法听上去美妙,然而在华美的袍子下,赤裸真实的世界其实还是原初的模样——灌顶乃魔宗秘法,所传续非感悟体会,非灵力境界,只能是真实的存在、那些攫取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气,那这不是魔是什么?
想要入神需先入魔?在幽静殿内,老僧可以温和说魔论道,但在山外的真实世界里,魔道依然是不容于世的邪恶存在,是中原诸国诸派念念诛毁的邪孽。
许尘是朝阳帝国国师的亲传弟子,叶童是西晋神军的青年供奉,可即便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物,一旦被发现入了魔道,只怕也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就像这座沉默枕在莽莽荒原北方的雄奇山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