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甚至比死了更加痛苦绝望。
当日雪崖上的陈鲁杰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道痴把他从死亡线畔强刀,狠狠地砍向那名强壮的雪国人父亲。
雪国人父亲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救回来的年轻人竟然会偷袭自己,猎刀袭身之时,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好在那名年轻中原人受了如此重的伤,疲惫虚弱到了极点,便是拿起那把猎刀都已经非常困难,哪有丝毫力量,加上雪国人肌肤坚硬如铁,刀锋只在雪国人肩头划出了一道极浅的白口子。
啪的一声脆响,将将满十二岁的雪国人小男孩沉着脸把那名中原年轻人击倒在地,然后大声骂了起来,只是雪国人小男孩的声音清稚明亮,中原语发音比父亲更为生硬,骂声就像冰柱碎裂一般清脆,倒也听不出太多污秽的感觉。
那名中原年轻人则是根本没有听雪国人小男孩在骂些什么,他倒在地上,剧烈痛苦地咳嗽,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眼眸黯淡的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帐蓬里一片死寂,年轻人看着地面上的猎刀一言不发,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隔了很长时间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往,一丝极微弱的明亮重新回到他眼中。
他扶着地面艰难地坐直身体,看着对面的雪国人父子,让过往习惯的庄严神圣回到自己的脸颊上,肃然说道:“原来偷袭这种事情也没有太大意思。”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他说的很认真很严肃,他的语气依然像过往十几年间那样,平静温和里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居高临下的轻蔑冷漠。
然而他如今已经不是西晋皇子,不是神军的军魂,而是一个形容枯槁污秽的流浪者,于是这种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便显得极为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笑。
雪国人父子觉得他很可笑,但却没有笑,那名雪国人小男孩拾起地面上那把猎刀,走到他身上,想把他的脑袋像雪山里的野兽头颅那般斩下来。
看着猎刀的影子向自己眼前斩来,那名身份尊贵却沦落荒原的年轻人,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就像在雪崖上感受到那枝箭时那样。
其实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他前半生在火刑台前,在幽狱里看过无数囚徒临死时的恐惧和惘然,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把这种情绪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来自中原的年轻人并不怕死,至少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在一个雪国人小男孩的手里,这种死法太过荒唐,太过不衬他的身份。
他没有死,因为雪国人父亲阻止了儿子。
雪国人父亲看着儿子摇了摇头,教育道:“我们雪国人既然救了人就没有再杀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中原年轻人明显脑子已经坏了,杀死疯子不吉祥。”
雪国人小男孩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养一个疯子。”
雪国人父亲解释说道:“既然他想杀我们,那我们自然不能再养他,把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由冥君决定他的生死,这最公平。”
帐蓬是极低的寒温,呼啸的雪风,那名年轻人身受重伤,本就奄奄一息,若没有帐蓬和火堆的温暖,只怕过不了片刻便会死去。
雪国人父子很清楚这一点,但雪国人即便有同情心,也不会愚蠢到泛滥,那位父亲像拎小鸡一样把年轻人拎出帐蓬,远远地甩进一个雪堆里。
那名年轻人,自然是陈鲁杰皇子。
在山脉深处的雪崖上,他正处于破知命境的重要关头时,被许尘一剑射穿胸腹,那一箭除了让他险些当场死亡之外,更严重的是直接摧毁了他所有的修为境界和信心,要知道过往历史早已证明,破境关键时刻被外物所扰,都会产生极严重的后果,会被天地元气反噬。
许尘的玉剑绝对不是普通的外物或心魔,对陈鲁杰皇子造成的影响也不是天地元气反噬那般简单,就因为那一箭,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无法修行,换句话说,他从一名可能最快进入知命境的修行强者,变成了一个绝对的废柴。
有的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甚至比死了更加痛苦绝望。
当日雪崖上的陈鲁杰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道痴把他从死亡线畔强地看着北方遥远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原,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坐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少天,走了多少里路,依然没有走进死亡,也没有走到黑暗的北方,他感到有些遗憾,静静抬头看天,看着天空中的暮色渐渐被夜色代替。
在寒冷的荒原上坐了整整一夜,直至清晨来临,第一抹阳光照耀在单调的雪原上,照耀在他微眯着的眼睛上,因为已经没有睫毛,那处眼帘显得格外光滑。
“终究还是天亮了。”他看着东方的第一道光,声音沙哑喃喃说道:“如果这天永远不会再亮,那该有多好,我为什么现在如此畏惧看到天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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