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扔下老婆。他跟每个人说话,看似善意,其实不过因为太寂寞,事实上这些人即使全部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冷眼看着,除了那个站在白驼山上一身红衣撑着油纸伞看他纵马远去的女子之外,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独居沙漠原本就是一场放逐,表面看来却活得挺像那么回事:物色生意、讨价还价、观察路过的人、邂逅、告别、说话、喝水、擦汗、睡觉、做梦,细节的琐碎更显出欲望和孤独的真实强烈。漫天黄沙下他一个人带着曾经的沧海而活。他不提,也就没有人问;他提起,也不会有人来和。
黄昏的时候他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回白驮山了,水中涟漪一圈圈荡开,温柔和伤感便如桃花般在心底瞬间绽放。梦境中一遍遍重复水中倒影和红衣背影,她嫁给他哥哥那晚他在黑暗中尖锐的眼神,那盏烛台终于在争执中轰然坠落。收到她两年前因病去世的消息时。百鸟惊飞世界失色。他的脸刹那阴郁僵硬,悲伤的无法言语。他在门口坐上两天两夜,看着光影摇曳天地风云变色。
他还是如常做他的生意,常常望向白驮山,常常做同样的梦,直到离开沙漠时让灵魂一大部分随那把大火燃烧殆尽。当那个长发飞扬白衣胜雪笑起来英俊得一塌糊涂的年轻男子重新出现于江湖时。剑光闪动之下,微笑的只是西毒。欧阳锋早已死去。
爱情。无关爱情。刀光剑影的江湖,一坛醉生梦死。每个人都在苦苦寻找解脱,爱情,爱情只是个借口。他说,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很好听。爱情却总是最快的那把刀,见血封喉,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时,一点声音都没有。爱情永远只是一个凝望的眼神,间隔一个桃花盛开的周期。所有人都在张望,因为故乡总在远方,桃花却总在故乡。有人在离开,有人在郁郁寡欢,有人每年去探望一次,有人至死只能梦回故乡。留下的只有背影。
遗忘。那个癫狂的庄子说,相濡以沫,相(左水右句)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太大,找不到转身的起点;江湖太小,每一次刀光剑影都将如梦人生划得伤痕累累。记忆是痛苦的源泉,痛苦却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因为叔本华这样说过,人生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于是人生就在痛苦与无聊之中摇摆。不甘心无聊的我们,于是便总在拼命追逐着那些使我们痛苦的原因,遗忘变成一种奢侈,醉生梦死变成一个无法解脱的悖论,那一坛记忆的解药,却只是为了提醒你记忆的存在而生。欧阳峰说,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遗忘的尽头,是无法忘记。
等待。谁曾说,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寂寂地没有言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等待更寂寞。倚在斜辉脉脉水悠悠的水轩窗的张曼玉,手掣桃花,长淮望断,却仍旧萍满汀洲人未归。桃花一年只开一季,等待的只觉时间漫长无处打发,在另一些人那里,时间却早已如刀,喉头已感觉到它如风的凛冽。盲武士想在自己还能看到一些光线的时候,回家乡,最后看桃花一眼。而他终于死在了沙漠里,只因为生死之战时,一片乌云遮住了灿烂的阳光。有人因绝望的等待而死,有人为赴一个自己的约而死,风里又有谁在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分裂。“一个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会找接口掩饰自己。其实慕容嫣,慕容燕,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种身份。在这两种身份的后面,躲藏着一个受伤的人。”《搏击俱乐部》里我们看到人格分裂的爱德华?诺顿与自己打得头破血流。《捉迷藏》里我们也看到让罗伯特?德尼罗苦苦寻找的杀人凶手正是另一个人格的自己,而在《东邪西毒》里,凶巴巴的慕容嫣和慕容燕。在西毒的解说里,分裂得如此伤心。与己为战是更艰难的战争,痛苦失声的慕容嫣或慕容燕,战胜不了的是自己的心魔。独孤求败。胜利不是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是。无论爱情或者一败,他她都永远得不到。一人分饰两角,痛苦不会分成两份,却要承受多一颗心的破碎。
孤独。我走过。路灯在我背后熄灭。那一刻我感受到孤独。我不知道被妻子和朋友同时抛弃的盲武士背着一把剑,在爱恨的夹缝中,在日渐黯淡的天色中,孑孓行走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一种孤独。爱恨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倏地失去了分量,三十岁是一个关键,当他开始渴望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便注定要变成遗憾。因为。只有悲剧,才具有更动人的力量。去杀马贼之前,他已知道结局。当他走过那个女人身边,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把她一把扯过来,肯定而有力地亲吻。压抑已久的爱意和激情在瞬间喷薄而出,生离死别之前他吻不到自己的妻子。这是最绝望的一个段落。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吻里,我们看到的却是他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心痛至此。
灰烬。总有火在燃烧。总有灰烬留下,那一点余温都显得如此冰凉。曾经的爱情就像一场大火燃烧了每一个人,那一瞬间的激烈壮观留下的只是满地的灰烬与千疮百孔。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明白火焰到底是一种什么物质,固体?气体?液体?那样漂泊不定,那样壮怀激烈,熄灭时又那么无奈而悲伤。没有形体又有形状,你永远抓不住它,可你触碰的霎那它就狠狠把你灼伤。我想它一定是一个受过伤的灵魂,因此永远不再让别人靠近,烧毁所有东西,只因为它想忘记。但总有灰烬会留下,像记忆的碎片,无限感伤。所以电影最后,欧阳峰一把火把房子烧了,转身离去。焚烧总是告别的一种方式,忘不掉的,至少消失了。
这一场大火的名字,叫做时间。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会有多开心。”
若尘世能有一坛“醉生梦死”,那必是千金难求。人最大的悲哀,不是无法忘记,而是经历了沧海之后,不敢再有勇气和希望去面对浮云。或许,每个人,都如黄药师、欧阳锋,淡定从容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坚忍刚硬之下有如流水不绝的柔情记忆。但,那只属于夜深人静下的苦咖啡,即使香醇袅绕,深沉迷醉,却亦伤身。那些回忆,在细雨缠绵、落叶葬花之时,莞尔一笑,足矣。生活还是在继续,生命还是有更多需要承受之重,清茶的淡雅,奶茶的香浓,才是长存久生,温软幸福的良饮。
“你知道喝酒和喝水的区别吗?酒会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
“有些人离开了之后才发现离开的人才是自己的最爱。”
“一个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会找借口掩饰自己,其实慕容燕、慕容嫣,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种身份,在这两种身份的后面,躲藏着一个受伤的人。”
情伤,情殇。是一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状态。站在身边的未必是心灵的知己,或许躲于阴暗的才是灵魂的羁绊。贞烈的感情总是不经一击地无法在光天化日下长存,或许惟有情薄,才能忽略落差,遗忘瑕疵。顿时觉得躲藏着的受伤的人,像猫。犀利,冷峻,独立,内心的温暖是不易察觉的遥远。一直不大喜欢偏冷的动物,生命已苦短,经历已坎坷,若身边的宠物也情疏意淡,便是无法深受的凄苦。想起假装,受伤越多的人反而越迷恋微笑的假面。故作坚强、故作淡定,哪怕旁人的揭穿,也是要不变声色的坚持到底。时间之长。肉面模糊,已分不清了真假的虚伪。是否慕容嫣不再动真情,酒的效力依然让她忘记了执念,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慕容嫣还是慕容燕。其实一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自己的轨道里独自生活时,偶然的相遇让生命变得更加美丽……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来看是浪费时间,他却觉得很重要。”
亦舒说:“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如果不放肆一点,对不起自己。况且,将来老了,没有闲聊题材”。赞同前句,不管是对何人何事的执念,不管别人是否理解和支持。只在于自己。经历了。便是一种财富,放弃了,便是一种解脱。一切的价值在于执念的等待之后是否后悔、遗憾当初的选择。白发苍苍后,即便孤独一人,即便生命将瞬间垂危,也不会惋惜年少的轻狂和不羁。执念。就如我始终以为,我们总会遇到那样的人。一个眼神可以洞晓彼此。懂得对方,欣赏对方。珍惜对方。可以不用天天一起,但不会觉得陌生。那些淡淡的情感,反而持续的更加久远。或许会一时的因为外界观念的冲击而受到动荡,但其本质是无法拔除的根蒂。柏拉图式的爱恋,才是能魂牵梦萦的羁绊。每个人都是他人窗中的风景,窗中的嘲笑、讥讽、赞叹、惋惜,又如何?内心充盈的世界不需要跟随别人的精彩。世界在自己的手中,摊开手心,细数掌心的纹路,写满夭折与意外,穿插多种悲伤与失落。像是与生俱来的印记,或许铸就了一生的颠沛流离。那又何妨,依然可以笑傲江湖,于偶然中遇见美丽。
“越是单纯的女人就越直接。”
“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了一只手指,值得吗?”“不值得!但是我觉得痛快,这才是我自己。”
洪七为了鸡蛋女而去帮她报仇。光剑影的背后是否能看清敌人的面容,或许只能听见刀剑挥舞的风声和凄声惨叫的悲苦,却无法凝眸那一刀一枪的挥法。现实中有谁不如此?有多少带着黑纱假面出战商场的剑客,又有多少偏执迷恋的窈女?
世人苍茫,当欲行一件事,抑或欲爱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少人会在值不值得的天平上衡量、踌躇,却在那万念之间,千思之中选择了执念。结局怎样又如何?生命的珍贵本在经历,在那搏与不搏,拔刀还是退后。不同的价值观,便会对于旁人的决定、生活方式不可苟同的想法,但最基本应是的尊重和理解。不论是爱情的执念,还是江湖的取舍,每人自有选择的权利和道理,或遗憾、或无悔,全在于个人经历了那番腥风血雨、颠沛流离后的心境。值得与否?是个可笑的疑问。欧阳锋永远也不会明了那份执着信念下的疯狂和痛快。
“我的刀没有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变……”
直接,或许是一种单纯的表现。因为不懂得,因为不明了,世事背后的冷漠和无情,即便了解,却也不愿同流,就如洪七言“我以为我和你混在了一起,没有了自己,我对自己很失望……”人总是在不断的新陈代谢,思想也如此。外部的变化,人事的混杂,无一不会对内心的坚守造成动荡,若在无意识的潜移默化中慢慢遗弃自己曾经的坚持,那是可怕的,亦是无情的。可怕的不是否定了曾经的自己,而是调整中的动荡让心灵不安,居所的流离让体肤碰撞剥离的苦楚。
“这个沙漠的后面是什么?”“是另外一个沙漠,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是他不会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试是不会甘心的。”
围城,我们从一座围城,跳到另一围城,乐此不疲,青春、友情、爱情……都是那一座座篱笆驻扎绿藤环绕的围城。或哭或笑,或乐或哀,背后的悲伤只有自己知道。时间给我们开了一个滑稽的玩笑,在年幼的时候渴望长大,却在长大后的无奈中不愿回头。人,一旦对什么产生兴趣或好奇,便会彻底地走到尽头。甘心了,尽力了,才能无怨无悔。追根究底不是一个好的习惯,弄到彼此都难堪才善罢甘休更是不当的行事,却是无法避免的直接。因为不懂,因为单纯,亦因复杂。所以,才会更加希望决绝的方式,或许自虐,但亦是自我解脱的捷径。
“以前我觉得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说不说也没什么分别,有些事会变的。”
“在我最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
对镜梳妆后的痛哭,无人能解,却意在其中。遥望窗边,海的波涛是否是声声的呼唤,清澈的眼眸或许因为铭记而永恒。生命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可是,是否真如影片中贯穿的命书、易经的精确预言般,人事的更迭是早已注定的遗憾和淡漠?即使是宿命论者,也不敢苟同这是预言的论证,还是离奇的巧合。若能重新开始,恐怕也还是相似的结局。性格使然,他的自信,她的孤高,流星般的擦肩而过,只适合,你望沙漠,我望江,可是一生都无法忘于江湖。
“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拒绝别人。”
独居沙漠的欧阳锋,看尽了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事,足够冷静坚强的面对所有。拒绝了一切,也拒绝了自己。或许,心房打开,看到的便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或是天际的漫延变化,抑或是水中倒影的柔情回忆。一个人的盔甲越厚,其实往往最终伤害最深的还是自己。欧阳锋早已放弃了走出去的欲望,因为他拒绝失败,他以拒绝的姿态对待任何可能的失落,而这使他从一开始就输了。其实沙漠是心的沙漠,是心的荒芜使得人世荒芜,心的寂寞使得世界都空无一物。心的边界,亦是沙漠的边界,寻找绿洲,才能出了这片沙漠。即使现实残酷,却还是希望能抱着一份纯净去看到世事的美好,怀着一份憧憬去看到未来的曙光。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