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媪一面暗自叫苦,一面埋怨韦氏不懂事,连忙打起精神劝道,“夫人千万别因为一时之气,害了郎君的前途!要知道,二十一郎君娶的是元氏女,京兆公亲自做的媒,父祖兄弟在朝都有官职,如今咱们家这幅光景,别人不能因为婆婆对儿媳如何而多嘴多舌,可难道就不会报复到郎君身上?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韦氏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可现如今,她却不能也不敢不听这劝告。她扶着身边的人勉勉强强站直了身子,又看了榻上已经没有半点声息的丈夫一眼,她不禁悲从心来。可她的眼睛早已哭得又酸又涩,这会儿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眼泪来。她只能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望之呢?”
“郎君去见十九郎君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韦氏小小吃了一惊,紧跟着,她才低声说道:“只希望他今后能够懂事。早知道如此,我就算不舍得,也要把他送到十九郎身边去教导,要是那样,如今黯之的前程应该都在他身上,也不用为了娶区区一个卢氏女闹成现在这地步!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这是杜士仪对低声下气前来讨将来对策的杜望之说出的第一句话。见这个堂弟立时面色一变,继而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就继续说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发奋图强苦读并不晚,要知道,如今的贺礼部,就是四十岁方才中了状头。可是,因为强娶卢氏女的缘故,你的名声已经被你自己和叔父赵含章一块给败坏了,而科场上为求及第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他日这一条被人翻出来,你就算学贯古今也难以入主考官的法眼!”
尽管当初惊鸿一瞥的那美丽容颜,现如今自己仍旧梦魂萦绕念念不忘,可杜望之终究不是愚笨到无可救药。卢涛既然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即便父亲还在世,两家都别想再成秦晋之好,更何况他现在一事无成,别说卢氏女,还有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
“十九兄,从前我知道错了。”杜望之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继而就抬起头来看着杜士仪的眼睛说,“可阿爷并不能说都是因为我而给气死的,他因为深受赵大帅器重,所以就得意忘形了,和卢使君一直都争斗得很厉害,全都归罪于我,我不服!”
“不服?不服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世人看看,让他们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杜士仪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一句,见杜望之倏然攥紧了拳头,他不由得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堂弟。平心而论,世人皆重宗族,他提携了杜黯之,而杜士翰等亲近的同宗族弟,他即便没办法引人入仕,但也都介绍了一宗足以让人安身立命的好产业或在其他方面给予提携。然而,杜望之一直是杜孚和韦氏的心头肉,却又放纵得一事无成,倘若再不管,日后兴许反而会惹来偌大的麻烦。所以,他见杜黯之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对自己一躬到地,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兴许让这个浪荡子回头,并不是做不到的。
“十九兄,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想将来一辈子让人瞧不起!求求你,帮帮我!”
“男子汉大丈夫,马上觅封侯,只有军功,才能够真正洗刷你之前的疏失罪过。但刀枪无眼,此事风险之大非同小可,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不用考虑,我已经说了,什么都愿意做!”杜望之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索性单膝跪了下来,“还请十九兄指点迷津。”
“那好吧。接下来你便是二十七个月的丧服,按理不能动军械等物,我会让人送兵法策书来,你自己好好诵念理解。如果等到你除服之日,能够有些用兵的底子,你再勤加习练弓马,我就把你送到军中去。当然,在守孝期间,强身健体是不能耽误的,还有你母亲,你自己想办法说服她。”
伸手把杜望之拉了起来,眼见得其沉着地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回屋,杜士仪这才环目四顾这座刚刚失去顶梁柱的私宅。
既然杜望之还能知道不甘心,还能知道上进,他当然不吝帮扶一把。只是,杜黯之因为父丧这一丁忧,裴宁再一回来,江南那边就得另外想办法顶!还有蜀中,因为杨玄琰的去世,雅州就只有一个张简顶着了,再加上云州……这还真是千头万绪。算算日子,韦礼从成都令迁茂州长史,似乎也过去了四年,闻听韦礼之父韦拯就在数日之前从晋州刺史任上调回朝,现任左谏议大夫,他是该去拜会一下这位当年他任万年尉时的老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