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胆,想问一下祖父大人,究竟想要做何事?”
苏颂脸色沉肃,“此话何意?”
苏象先开了头,倒是胆大了起来,“朝廷机密,孙儿本不当多问。可祖父与章、韩二相公相与谋划,究竟欲使天下往何处去,孙儿斗胆,还请祖父告知一二。”
苏颂心中一沉。
因为他的身份,苏家就处在风尖浪口之上,为了能让家族安稳度过,不得不让子孙都参与了进来。
只是儿孙的资质都不能让人看好,有许多机密事,苏颂都没有对他们说。只打算藏在心中,日后带到坟墓里去。
或许在参与进来后,看到形势的变化,儿子们心中都有几分计算,只是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人敢当面问他。倒是这个孙子,愣头青一般,竟是问了出来。
可苏颂不敢确定,这真的是苏象先自己的想法,“此问是尔父教唆?”
对祖父的怀疑,苏象先一口咬定,“是孙儿自己想问的!”
苏颂盯着孙子的脸,想看出点什么,“两府想要做什么,难道没有公布出来?要当真是机密,怎么会让你们掺和。”
苏象先道:“太后重病,天子受拘,祖父一时权势赫赫,又云与天下士大夫共治,由不得孙儿不担心日后。”
“你当我等要造反?”苏颂惊觉自己是不是对家里说得太少了,以至于他们都有了不该有的担心,“今年你也能考进士了,史家书当已精读。可看过史上谁家造反会如此大费周章?纵使欺世盗名如王莽,亦是设法大权独揽,而不是分权于外。”
苏象先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此正是孙儿所惧之处!”
苏颂面无表情,拍了拍身边的小几,“说来听听。”
苏象先在苏颂身边坐下,凑在耳边,“祖父若欲谋求大位,孙儿宁可先死于此处,亦不敢为此无谋之举。”
苏颂心头平添几分悲凉,难道在自家子孙心中,自己就是如此心怀不轨之人。
“你祖父知道自己的年纪。”苏颂冷言道,用儒门的忠孝之说,这孙子怕是不会信了。
苏象先又道:“若祖父欲为他人谋虎皮,孙儿不明,这又是何必?”
“非也。章子厚、韩玉昆皆不敢作此大逆不道之事。”
苏象先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以祖父所行之事,却仍怀犹疑之心,首鼠两端,苏家亡无日矣。”
苏颂偏头注视着孙子,“你可曾面睹天子圣颜?可知道天子的性情如何?禀赋如何?”
“孙儿未曾得沐清光。天子性情禀赋,亦只能是人云亦云。但英睿是皇帝,昏庸也是皇帝。只要他还在大位上,一切都与臣子不同。”
苏颂摇摇头,有些话他不能说得更深了,“相信韩冈,时间在他一边。”
是的,时间在韩冈一边——尽管这么说肯定会让孙子想歪掉——但苏颂并不介意。
对苏颂而言,与其说他相信韩冈对天子寿数的判断,还不如说相信韩冈的年龄。
二十年的时间,就让天下大势为之一新。换作是二十年前,说给谁听,谁又能相信?
以韩冈的身体状况,至少还有三十到四十年的寿数,这是当朝宰辅无人能够企及的寿数。
对于天水赵氏,苏颂的确有感情,但对自己的成就,苏颂的感情更深。
他可不想看到自己毕生的成果,被后人给毁去。
‘君王应天,不属人事。群贤共治,议会监之。’
听起来就有几分不靠谱,其实‘用处不大’——这话是韩冈本人说的。
说是用处不大,说白点,就是没什么用。
压根没什么用——如果没有武力支持的话——这是苏颂自己的理解。
缺乏武力支持权力,就像被剪下来的鲜花,看着依然漂亮,实际上转眼就枯萎了。
现在选出来的议员之中,九成九是抱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念头。
苏颂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会坚定地维护大议会。
一旦皇帝重新掌权,他们山呼皇帝万岁的时候,肯定不会记得什么群贤共治,只会说苏贼、章贼、韩贼蛊惑人心,一时不查受其蒙骗,实是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能容臣戴罪立功,为陛下穷究三贼之罪。
也许到了日后恐惧于皇帝的莫测天威时,他们才会后悔,才会发现自己放弃了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如果韩冈没有兵权在手,未来肯定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韩冈牢牢掌握着兵权,更牢牢的掌握着时间,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优势。
“不要再多问了。”苏颂抬起筋骨嶙峋的右手,堵住了苏象先的追问,又重复了一遍一边,“记住这一点,时间在韩冈这一边。”
停了一阵,苏颂又低声道,“如果还有担心,等明天在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