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辽人的小舟登陆不说,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那种隔着岸边两里外,就能把船给搁浅的地方,杨从先在他的舰队里面,找不到合适的船进去。全都是吃水极深的大型舰船,适合滩多水浅的,只有老式的平底沙船,可惜在讲究远洋航行的海军中,找不到这种类型。
可能蒸汽引水船还能在那边跑一跑,不过正是因为用了蒸汽机驱动,杨从先也不能,万一在海上发生故障呢,要是被辽人趁机夺了去,多少惩罚都抵不过罪名的。
杨从先默认,向宗良低声问道,“相公可有回话?”
“还没有。”杨从先偏过头,打量着向宗良,“尧臣兄意欲如何?”
向宗良表露来意,“希文兄如攻日本,小弟愿附骥尾。”
……………………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
韩冈听到章的话,问道,“子厚兄欲取日本?”
章声色俱厉,“北虏骚扰海疆,登岸劫掠,残我子民,夺我财富,甚至断我沧州驿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堂议厅,只有韩冈还能保持轻松自如的神色,“冈之意,正与子厚兄相合。”
“哦。”章有点吃惊,前段时间,韩冈可是否定了攻夺日本的想法,才几天过去,怎么就又变了。
章从韩冈的态度上看不出是临时变卦,还是当真早有此念,不过韩冈既然这么说,那他就信了又如何?
韩冈能从章的反应中看到他的疑惑,之前韩冈的确曾说过不宜扩大战线。海军的职责是清除海上的辽国势力,而不是攻夺日本。但辽人大举南下,再坚持之前的想法就太不知变通了。
不论是河东和河北,面对辽国举国之兵,暂时还是以守御为主,如此一来,不免有损都堂的英明神武,不过一旦从辽国手里面夺了一块地皮下来,对都堂来说,就能挽回些许颜面,要是能拿得更多,那都堂的名望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尽管在这过程中,靠海的福建商会能占到大便宜,但韩冈并不介意扩大福建商会的势力范围,只要不侵占雍秦商会的势力。
对手从来都是皇权,韩冈坚持自己的想法,章也会明白这一点。
“相公,”张提醒道,“现如今的日本,不是两三万人就能打得下来的。”
章立刻道,“那就增益兵马,我就不信辽人不出洞。”
而韩冈比章还要积极,“夏日将至,台风亦将至。如果当真要攻倭,可不能耽搁一时半刻了。”
……………………
河东的目标是大同。
折可适不知道都堂是怎么决定的,但他从熊本话里话外,都听到了一丝的消息。
似乎有心为朝廷开疆拓土。
但如果只靠河东一地,想达成这个任务,终归是幻想。
河北禁军在籍人数为十八万三千人,总计四百七十七个指挥。其中经过整编,重新登记兵籍的指挥,共六十二个。
也就是说,只有六十二个指挥是确认满编,而剩下的四百多个指挥,兵员实数与兵籍上的数目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尚幸辽国上一次入寇河北,也不过过去十年,原本因为澶渊之盟带来的八十年太平辰光而完全腐化的河北禁军,已经有所恢复。
河东禁军的情况要好于河北禁军,经历过战火硝烟,也接受过宰相的指挥,兵械装备同样不输给河北禁军,只比神机营稍逊,但想要拿下河东,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兵力不足是关键。
“熊本打算怎么打?”坐在上首处的折可大问道。
折可适道,“不管他怎么打,不要讲我折家军往枪口上碰。”
折可大道,“到外面可不要这么说。熊本为人忌刻,景家五子,思忠、思立皆殁于国事,但他在川中的时候,可完全没给景思信留下任何颜面。”
新帅上任,杀一二名不听话的骄兵悍将,不能叫常有,而是惯例了。
“多谢哥哥,小弟明白。”折可适道。
折可适比他实际年纪要苍老许多,岁月和北地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黝黑的面孔,额上的沟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让他看起来足有五十多岁。
折可适靠在椅子上,就跟他的面相一样,缺乏精力。这些年一直都在宁夏路和河东路奔波,气色面相比他驻守府州的堂兄折可大要差了许多。
“七哥,种代州怎么说?”另外一个折家的成员都插话道。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折可适没遮遮掩掩,“说了挺多,总之,就是听话就好。。”
折可大不屑的说道,“听话?哪里有那么容易!万一被人当成杂兵用上瘾了该怎么慢?”
“还是要多说一声。认定了一件事,就该去做好。”折可适道,“不然就总比不上种家的十七、十九。”
种朴在宁夏,种建中在代州,种师中则在京师。从种世衡开始算,种家的第三代已经跳出了关西一隅,虽然他们的兄弟辈中没有在更大的
折可大道,“代州要地,如果要攻略大同,少不了种十九出马。”
折家众人,听着折可大的分析,突然发现好有道理,但终究还是有人反对,折家的一名长辈在角落处哼哼,“好端端的打什么仗?不能安安稳稳的做买卖?”
折可大眉头皱了起来:“没家里的这几千兵马,谁会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买卖?!”
一句话出口,他立刻就把人给堵回去了,那些泛起来的话还未落地就给人赶走了。
折家在元佑之前,过得是比较苦的。
虽然可说是藩镇,朝廷也是以优容为主,但身处辽宋夏三国的交界处,还孤悬河外,年年烽火不息,府谷城中,每家每户都有近亲没于阵上。
进入元佑之后,折家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太平时光。不仅仅是太平了,从陕西请来的地矿师对治下矿产的勘测,还发现麟州、府州的地下不是土,全是煤!扒掉地面上的一层土,下面全是黑的。
而且还是上等煤,朝廷都派人来看过了,说这里的煤种好,无烟、少灰、耐烧,是一等一的炼铁炼钢的材料。
然后府州这里又发现了铁矿。
现如今折家就有一座小铁厂,年产量上百万斤。放在现在不算什么了,天下钢铁产量都是按百万石来计了,不过放到过去,已经是第一流了。
百万斤铁的概念,就是十万贯的铁钱,虽然折家不能铸钱,不过铁料本身就是硬通货,足以让他把周围的部落收买一圈过来。用牛羊马换铁,换铁器,甚至可能是甲胄。
如果还是火炮没有出现的时候,就是朝廷都可以不用理会了。
不过,火炮折家现在还造不出来,没有那么多能造炮的工匠,而折家也不敢去招募工匠。各地世家豪族开山取矿,炼铁冶铜,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许可,只是都堂那边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可一旦云中折家这等拥有数千大军,同时随时都能聚起过万兵马的藩镇,开始造枪造炮,折可适确信,即使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折家另眼相待的韩相公,也会立刻翻脸。
折家还不想找死。
能从开国之后,一直保持着半独立的身份,折家自有一套顺应时势的生存哲学。
这些年来,折家即使要赚钱,最多也只是踩在红线上,绝不越界。对朝堂里所攀附的那株参天巨树,折家也是有什么吩咐就毫不拖延的照办,绝不会推诿拖延。
不过投效也分程度,折可大是折家中更偏向韩冈的一派:“相公叫我们做什么?”
……………………
“什么事?”
手底下的一名士兵举手,张吉站了起来。
“都头,俺要方便。”
“那就快点过去,”张吉让开一条路,“早去早回,免得我去找你。”
士兵们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那个士兵将毛毡披在身上,踮着脚走两步,脚底下啪叽啪叽作响。
张吉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心点。”
再坐下来,身边就有人开始讲车厢的华丽了,“连茅坑都是瓷器的。”
张吉摇摇头,继续安坐。
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装衣袍的油布包得一重重,并没有湿透。靴子也脱了,脱了鞋子,过来拖了一遍地,擦干了,铺上一层油布毡隔绝湿气,换下来的湿衣服,则被拿去烤干了。
衣服在车上没法儿洗,但这列专列在出发前,挂了一节餐车出来。餐车上能做饭,能做菜,还自带锅炉,热水不缺,锅炉外壁上也不缺热度,一件件衣袍在锅炉上烤干。拿回来时还带着温热。
而更重要的,都堂宰执的专列上自带淋浴房。
在京师中的各个军营里,浴室,差一点的浴室,只有一个或几个石头砌的大号浴池,要洗澡就只能在里面泡着。脏的、臭的全都留在了浴池里面。新的浴室,则加上了淋浴装置,有热水能洗得干干净净。洗完后再去泡澡,更清洁,也更卫生。
张吉知道自己算是捡了个便宜,其他临时军列,会有锅炉房,会有餐车,但绝不会有淋浴房,而且是每节车厢都有。当然这也造成了每节车厢都有四分之一的面积,被溷所、锅炉房和淋浴间给占去了,此外还要加上装煤水的空间。
“高都头的那节车厢,听说还有这么大的浴桶,都是白瓷烧的。”去其他车厢联络的亲兵回来后,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范围,看起来也是被惊到了。
“相公们的车嘛。”旁边的士兵捧哏道。
白瓷的浴盆,张吉在小甜水巷见识过,不是圆筒状,而是长形,能躺下两个人。但那种浴盆,只是感觉上奢侈,比不上松木或是石头的浴池,能造得足够大,让他可以一边一个。
洗过澡,一个个干净爽利,舒舒服服的躺下来,他们这一回没有携带火炮,却带着最新式的火.枪,裹上布帛正好作为枕头,天底下没有比淋雨后洗个热水澡,然后在窗边听雨声的更加舒坦了。
一路就这样到了白马县,中途吃了两顿,车子在车站前停了下来,但雨还是没停,过不了黄河。
顶着稍微小了一点的风雨,开封府路第九将的三千人马,转移到了附近的大营中。
原来的车辆又返回京师回去接人。
站在大营中,张吉发现,营地此刻已经烧了热水,还有预备的的,各种设施完备,营房足够安置三万人马,能同时容纳千人洗浴的浴室就有三个,还有用棚架架起的饭堂,更多达五处。外围还有预设的火炮阵地,城池并不大,本质上更像一座使用低矮围墙的棱堡。
张吉对此稍感纳闷,抓了一人过来一问,其实就是预备守河的兵营,如果辽军打穿河北,打到了黄河边,就要在此驻屯大军防备。营地自建成后就空着,但营地一直在维持。
远远地,张吉看见一个军官再跟正将说话,只听到那个军官一个劲的再问,够不够,够不够,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看见午餐,每人手上足够三个人吃的分量,张吉觉得自己知道说的什么了。
第九将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正将副将都是急得火烧梁,但只有等。
等了两天,雨渐渐收止,白马县周边几乎成了汪洋,港口来了消息,终于可以过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