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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额角缝了六针,肉色的羊皮小线,来回三次,像只细小的蜈蚣,爬在眉毛上方。
伤口渐渐合上,周围的颜色每天都在变化,黑红色渐渐成了青紫,继而污浊的黄色,慢慢变淡。
过程当中他想起来就会去照镜子,一声不响,没旁人敢去打扰安慰或排解——他少见地阴郁。
他眼中的自己尚不仅如此:阴郁丑陋而且衰老,如同一只破狗般讨厌,被同类夺走了食物又被狂咬一番的破狗。
这只破狗回了自己的窝,好半天不肯出来活动。
彩珠一直以为他在家里啥都不干,慢慢舔伤,在朋友家喝茶的时候才逐渐听说他的地皮最近转让了三处,铺子一间接一间地关掉,就连效益极佳的胶皮厂也卖了。
透露消息的是一个新来奉天的暴发户的太太,夫家靠在黑龙江上跑船赚了大笔新钱,结交了在奉天城说的上话的人物,便来到此地打江山来了。
这女人身上绫罗绸缎,手上也是一串的真金老玉,伸出手来拿茶点,手指头微微上翘,要炫耀给所有人看的劲头。
女人状似无心实则有意地说自己的丈夫最近买了浑河南边的胶皮厂,价钱实在不贵,生意一直以来运转地都很好,同一个主人还转让了一个不错的地块给他们——这就是做生意最重要的的好运气。
彩珠问那个胶皮厂是不是叫做锦隆厂啊?
女人说差不多是吧,整个辽北不也就这么一个胶皮厂嘛,您怎么知道的?
彩珠饮了一口茶,脸色如常,那是原来我们家的生意啊。
圆形的英式茶几旁坐的一圈的太太们都不说话了,她们平时炫耀的是入手了什么宝物和产业,而转让了东西出去则是运道下滑的征兆,是要避讳的要掩盖的消息。
彩珠大方地笑起来,她新理了短发,将脸颊旁边的一缕别到耳朵后面去,白白的耳垂上缀着一只墨绿色的指甲大小的祖母绿,微微摇动,闪着神秘高贵的光。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生意嘛,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我做腻歪的换你来做,你要是搞不定,再转给他。
一个厂子谁来弄都无所谓,关键是进去和出来都得赚钱,是吧?”
众女眷道是是是是,这话才是道理。
彩珠道,打牌吧。
她那天手气不错,赢了很多,一扬手就全都打赏给了伺候局的下人。
那天她喝了不少酒回府,走路摇摇晃晃的,推门进屋,差点摔一跟头,踉跄了几步,一抬头,一人斜在榻子上看着她,正是那没了锐气的破狗,脸上伤未痊愈,表情严肃,却把彩珠给逗笑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在这里啊?”
彩珠吃吃笑。
“这是我屋子。”
“这是你屋子?”
她四处看了看,“啊我好久没来过了,都不认识了。”
显瑒厌恶地别开脸去,半晌又回头看看:“喝酒了?怎么喝这么多?”
“因为我,不高兴。”
彩珠道,她几步走过来,问到他脸上,“胶皮厂生意那么好,怎么说卖就卖?”
他慢悠悠地说话,脸上还有笑,牵动了眉毛上的口子,疼得抽了一下:“你因为这个不高兴?我告诉你,我还不高兴呢,我就不想要那玩意了,我就卖了。
我乐意,谁也管不着。”
彩珠给自己找了个座儿,饮了杯子里面剩的半口茶,摇头晃脑地说:“按理说,您生意上的事情,我不该插手。
但是最近我在外面好没面子……”
她抬眼看看他,“您跟日本人打架,是输了,是吧?”
显瑒先是一愣,接着眉毛立了起来就要发作,彩珠等着他急眼,好再说些难听的戳他心口窝的话呢,谁知道这人忍住了,朝着她摆摆手:“走吧,让我一个人清净点。”
她听了这模棱两可的话就急了,不依不饶,上来抓住袖子问他:“真输了?真让人揍了?真让他占到便宜了?”
他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地靠在榻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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