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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即将去辽东打打杀杀再拼次命的杨佑安来说,有个少年想要跟着他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纵然不愿意对这个孩子太过刻薄,也不得不冷了脸色沉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偏要把玉佩拿到手才甘心?”
陈灵宣却狠命地摇了摇头,垂眼睛惋惜地看了看地上沾了灰土的包子,而后举起手中唯一干净的那一个,递向杨佑安,很认真地问道:“你吃么?”
杨佑安这时开始觉得这小少年莫名其妙,甚至后悔当时的一时心软,更隐隐觉得自己又惹上了一桩麻烦。
小少年伸着手,见杨佑安一直未接,便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怯怯地收回手后却见杨佑安向虚空扬了一下手,不过不是为了他手里的包子,而是将钉在树上的剑取回,剑锋在月光下寒气森森,小少年听闻刚刚在酒馆中还眼神温暖的公子冷峻说道:“现在转身回临遥城去,若再向我靠近一步,我便杀了你。”
陈灵宣怔了怔,不知这公子怎么忽然就变了脸,但陈灵宣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弯腰捡起地上沾了灰的包子,依旧用衣服兜着,然后踮起脚尖儿试探性地向杨佑安迈出一步,小声却坚定道:“公子不会杀我的。”
这次轮到杨佑安怔住,这小少年竟逼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拧了一阵儿眉头后,被那少年小心翼翼兜着包子的委屈神情给气笑了,手腕一转将长剑入鞘,转身继续赶路,自此也没再搭理那少年,想着不过是他小小年纪一时兴起,等走远了也就知难而退了。
哪成想这陈灵宣是个倔种,竟一路跟着杨佑安跟了十多天,期间杨佑安一句话都没和他说,甚至在酒楼茶馆歇脚果腹的时候都没带上这小少年的份。
每当此时陈灵宣都是独自蹲在酒楼茶馆外面等,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还要顶着一脑袋雪花或者灌下一肚子寒风。
但好在陈灵宣有法子让自己不至于饿死,他这一路趁人不备小偷小摸也换了不少吃食,不过做小偷自然总有被抓住的时候。
有一回陈灵宣摸人荷包时就被逮了个正着,两个大汉揪着他的领子喂了他一顿拳头,要不是一些过路人看不过去求了情,陈灵宣恐怕要缺胳膊少腿了,而杨佑安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背影冷漠。
可是即便如此,挨了揍的陈灵宣竟还在跟着杨佑安,一路抹着不断涌出的鼻血,蹭了一手的鲜红,腮边也肿得像塞了个桃子,模样凄惨。
陈灵宣也到底还是个孩子,轻轻碰了碰自己酸疼的嘴角,满心委屈,用沾着血污的手背擦着眼泪,实在忍不下了就抱着街道边的大树,啃着树皮哭了一场,哭过后再一路小跑,继续跟在杨佑安屁股后面。
杨佑安此时则攥着那枚刻了平安的羊脂玉,了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陈灵宣不知杨佑安心中的考量,撅着嘴心情低落,他当初跟着杨佑安出了临遥城是觉得这个公子心肠不错,想再多蹭些好处,但跟着跟着,却发现这公子好像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儿。
陈灵宣踢起地上的一块石子,聊解愤懑。
接着陈灵宣挠了挠后脑勺,问了问自己是否后悔跟着这位公子出城后,问罢独自摇摇头,毕竟在那临遥城中,他也不过是像如今这般活着,如此想着,心情又稍微好些了。
此后又过了三四日的光景,杨佑安途经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子,恰逢空中飘着小雪,冷风微寒,他钻进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馆要了一壶热茶,陈灵宣则依旧在茶馆外等着。
期间那茶馆的小二一直倚着门懒散打量衣着破旧、脸上还带着伤痕的陈灵宣,陈灵宣便毫不客气地送了他几个白眼。
结果那小二是个不肯吃亏的角色,眯了眯眼睛,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屋里,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盆,冲着陈灵宣就泼了一盆冷水,泼完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真是不好意思,我出来倒盆水,没看到这儿还站着个人。”
陈灵宣被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得不知所措,连生气都忘了,半张着嘴,连眼皮都一动不动。
小二看着少年的呆滞表情,得逞般一乐,甩了甩木盆往回走,边走边哼着个不成调的曲子。
陈灵宣这才缓了缓神,忽然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忽然变得血红,攥紧了双拳就要往茶楼里冲,哪知才一抬腿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
但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小少年才不管这些,挥舞着双臂大喊躲开,甚至不惜把那只阻挡他的手拽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直等到舌尖传来一股子咸腥味后,小少年才猛地停住动作,松开口仰脸一看,登时火气就消了,扁扁嘴眼泪汪汪地望着面前的人。
杨佑安面色平静,折去少年发丝上的冰凌,问道:“你还想跟着我?”
陈灵宣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缓缓低下头去,握着被冻得硬邦邦的袖口,一直握得指尖儿发紫,却忽地听那公子道:“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陈灵宣握袖口的手掌骤然一松,一直含在眼窝子里的泪水啪嗒啪嗒地砸在了地上,小少年随后向前一拥,扑进杨佑安的怀里使劲儿点头。
杨佑安笑笑,仍如从前那般温煦,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衣着单薄的小少年裹上,扶着他的脑袋侧头望向芙蓉山的方向。
他那年也曾死缠烂打,怎么赶也赶不跑。
不过多年后,江湖中人都不理解杨佑安为何会收下一个资质平平、终身都没有什么成就的人做了唯一的弟子。
但那时已满头花白的陈灵宣并不在意人们如何评判自己,他只是一手攥着刻有平安二字的羊脂玉,一手抚着自己孙儿的脑袋,用苍老却满足的声音道:“爷爷当年,可是和那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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