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完,刘钰抻了抻手指,伸了个懒腰,把名单递给旁边的官员看了看。
几人看了后,纷纷夸奖道:“国公就是心善。若依本朝规矩,妻女皆该送去西域配与边军为妻,子满十四者皆流西域、鲸海、云南、西藏。”
刘钰哎了一声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虽少读书,可这圣贤之学也是知晓一些的。”
听众人夸完自己心善,刘钰又将名单递给下面的人道:“去领银子,这边派人去通知一下他们家属,来收尸。这路费车马费我个人就给报了吧。”
“抄家的事,就先不急了。愿意跑的就跑、愿意藏的就藏,反正……田亩没长腿就行。”
“再者,专业人手不够,抄家也不方便。等回禀了圣上,派了足够的干吏人手,再办剩下的事。”
刘钰盘算了一下,土地收回之后,重新分配给百姓。如果只是重分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自己心慈手软的暂时不抄家不抄浮财的举动,使得几年之内就会让这些家庭再度崛起。
但是,后续的配套手段一上,也就基本可以稍微控制一下。
一共俩配套手段。
纸币。
青苗贷。
朝廷做苏北土改区唯一的金融机构,通过青苗贷,控制即便再度出现小农破产失地等问题,土地也是流回朝廷手里。
而纸币发行的作用,则是利用土地私有制的制度,以及小农对土地的渴求,由苏北的农民做超发货币的蓄水池。
他们短时间内是不敢消费的,而肯定是会把粮食卖钱以存钱买地的。
地又通过青苗贷等手段,保证破产小农的土地是流回朝廷手里的。而朝廷是收纸币的。
所以,苏北这些小农,可以至少蓄百十万两的纸币,确保他们不会出现在市面上流通,而是积攒着准备过几年买地。
他们卖粮食、卖棉花、卖油料等换钱的举动,又反过来保证了纸币的币值。货币嘛,能买东西、能卖粮食、棉花、油料,铁器,土地等,这在苏北已经算是完全合格的货币了。
而为什么苏北敢发青苗贷了?不担心朝廷去收债影响朝廷形象了吗?
因为一来淮河修好、运河被废,洪泽湖水位降低,这里小农破产的速度降低了。
二来,朝廷放贷收款,当然也伴随暴力。但这就不是事了,因为张家破产地被青苗贷收回,李家不会兔死狐悲,而是兴高采烈把攒下来的钱拿出来准备从朝廷手里买张家的拍卖地。
青苗贷的目的不是为了要利息,而是为了推广纸币和保证土地流回朝廷手里,这和当年放青苗贷为了要利息的目的就截然不同。
纸币若能推广,可比要那点利息的利润大多了,那点利息才几个钱。
反正刘钰的目的就是纸币,为的是超发一定量的纸币迅速完成淮河灌溉区工程。
发货币,有时候也得考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
考虑小农分到地之后,压根不会想着去消费,而是绝对会把流通的货币攒起来准备买地。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蓄水池,不超发货币,加大投资赶紧上基础建设、上对外纺织厂、上煤矿和运煤路、上灌溉区和防潮堤,等啥呢?
通过纸币——粮食——工程的模式。
看似靠的是白银来支撑纸币价值,实则是靠土改后的苏北农民的粮食来支撑纸币价值。
最终用超发的纸币买苏北农民的粮食,用这些粮食提供苏北农民吃来完成灌溉区和海堤建设。
同时通过纸币积攒、亩税改革和青苗贷,提升苏北的土地已开垦土地的土地价格,使得资本买农田出租的利润率降低,迫使苏南的资本要么开垦荒地、要么投资工商,别老琢磨着买地收租放高利贷。
税制改革和水利建设,主要目的还是依靠大量新自耕农对土地的渴望,拉高地价。
自耕农越稳定,收税也不容易摊派到自耕农身上,土地价格越高,买地收租的回报率越低。
同时也不用担心圈地驱赶小农,因为自耕农可以拉高地价,而买熟地的价格太高,资本就远不如去荒滩圈地垦荒种棉花了。
至于苏北的苏南经济附庸的计划,他看重的是资本入场圈地的垦荒公司,而不是这些小农。
这些小农,是做给皇帝看的:你看,我是为了保小农经济,殚精竭虑啊。因为我知道,小农经济是你们李家王朝的基础,我是大忠臣呐。
有时候,进两步,就必须反动退一步,做给皇帝看。
他就压根没觉得这算是什么动筋骨的改革,只要土地还允许买卖,那不就是均田、兼并的循环吗?
只是鉴于之前苏北的恶劣环境,兼并速度数倍于别处,开国才百年,手动均了一把而已,纯粹的修补匠手段。没有配套的政策,挺不过三十年,又是新一轮的兼并。
做点皇帝喜欢的那一套,给皇帝看就是了。
这更像是一场交易:
刘钰替皇帝创造三十万稳定的小农,解决兼并的有些过头的苏北,解除皇帝担心两淮要成为帝国之癌、为王前驱的心病,治好苏北这个帝国的“脆弱的腰子”。腰子不好,死不了人,但腿脚手却可能趁机酸麻胀痛
皇帝支持刘钰的大盐政改革计划,淮南去盐复垦、资本入场垦荒,连云港晒盐、淮南改农业区,借废运河和修淮河的时机,完成两淮的经济结构调整。看似皇帝赚了大便宜一样,继续皇帝的内廷延伸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