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机会,不要犹豫了!”
英国人这些话里的心思,贾法尔心知肚明。现在,这些英国人只能和自己站在一起了,并且只有自己和他们合力,退回自己的基本盘,才有可能延缓灭亡。
他看了看身边那个叫沃伦·黑斯廷斯的英国公司的高级雇员、东印度公司驻孟加拉节度使宫廷的首席代表。
或许是绝望的疯狂,贾法尔忽然笑了起来,嘲讽道:“黑斯廷斯,你之前不应该学乌尔都语、梵文、拼命了解我们的历史。你应该先学中国人的语言,去了解他们的历史,猜测他们的举动。”
“一块肥美的羊肉,旁边有两头狮子。在没有赶走另一头狮子之前,你们这头狮子就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羊肉该如何烹饪才好吃上,并且一直在心里默念,另一头狮子不会看上这块羊肉……”
“你们不配享用这块肥美的羊肉。”
被嘲讽的黑斯廷斯,就是大顺这边枢密院命令中要甄别处决的典型。
大顺枢密院的命令,显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那种。
因为大顺很清楚,统治印度的难点,不在于大顺和印度之间的问题,而是大顺和欧洲之间的问题。
英国人了解印度吗?
不了解。至少此时不了解。
就像是英国人不了解中国一样。
大顺要把任何可能招致欧洲人了解印度的文化交流载体,也就是枢密院屠杀令里的“识字阶层”,全部杀掉。
要让欧洲再度陷入……像是伏尔泰了解中国那样的了解印度的状态。
人们总会未雨绸缪与自己经历过、或者自己做过的一些事。
比如大顺,在之前,就真的掺和了欧洲的政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欧洲的政变。
所以,大顺很清楚,外部势力要掺和的前提,就得是了解对方。不了解的话,按照自己的政治规则去理解别国,会闹出很多笑话。
故而,大顺的枢密院为了防止日后外部势力掺和印度、联络印度威胁大顺的统治,至少现在看来,关键不是印度自己,而是要把欧洲那一批实践过的、真正见过印度的、了解印度的识字阶层,杀光。
只要把他们杀光,那么欧洲对于印度的了解,就会再度陷入那种仿佛了解中国一样的状态。
也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印度的征服转化为单纯的大顺和印度的问题,而不是大顺和欧洲的问题。
要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历史、阶层、社会状况,仅仅靠书本是不够的。
况且,现在还没有书本。
只有真正实践过、生活过的人,才能弄清楚。也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明白,该怎么用四两拨千斤的力量,用最小的投入,制造最大的麻烦,使得大顺的统治和征服受挫。
而现在,可以确定,真正对印度有所了解的英国人,英国国内是没有的,都在印度。
只要甄别出来,全部处决,至少五十年内,欧洲将再度回归“印度有挖金蚁”那样程度的了解。
之所以说沃伦·黑斯廷斯,是大顺枢密院命令下的甄别处决的典型。
这个典型,倒不是说历史上他当过印度总督。
印度总督嘛,只是个官职,不代表他了解印度。可能因为家族势力、可能因为两党党争、可能因为内阁阴谋,都有可能跑到印度来当总督。
像是克莱武,那就明显不是大顺枢密院命令里甄别处决的典型。
而克莱武不是典型、黑斯廷斯是典型的原因,是这样的:
他是威斯敏斯特公学毕业,标准的知识分子。
历史上,黑斯廷斯组建了东方学会,开始深入了解印度的历史,并真正做到了“把殖民地,编写成一本可以查看的书”。
他花费了精力,去了解印度的阶层、土地制度、宗教冲突,并且敏锐地找准了“分而治之”的突破点。
他派人编纂了大量的印度教神话,以及把握了印度的社会现实,构建了一个崭新的话术体系。
而且,这套话术体系,成为后世整个世界各国侵略者的通用手段。
比如著名的《婆罗门与恒河》,塑造了这样一个话术:英国人是印度教的守护者,他们把印度教从穆教的专制与迫害中解救了出来,所有的婆罗门都应该对新主人表达感激。
这一套东西,拿破仑征服埃及的时候在用,日本侵略整个东亚东南亚的时候也在用,哪怕后世,依旧在用。甚至包括一部分后世的华人,也在用这一套东西来解释鸦片战争……
刨除掉别的,只把殖民统治作为一种技术来看,不得不承认,这是真正的殖民大师。
真正的理藩学状元、帝国学开创者。
真正做到实践和念经融合的高手。
除了这些理论体系性的东西外,他还在加尔各答建立了穆教的经学院,使得在拉拢印度教的同时,为大量的穆教上层找了一条上升通道:在经学院上学,可以当律师,继续维系他们的阶级地位。
因为,黑斯廷斯发现,底层的穆教农民,有反抗精神,但不识字且没文化,而且用的是孟加拉语;而上层的穆教贵族,识字且有文化,但用的是乌尔都语、波斯语。
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割断上层和下层的联系,使得他们无法作为一个整体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要保持穆教中层和上层的特权和上升机会,确保他们不会和那些底层农民一起反对公司”。
同时,在拉拢了穆教的中上层后,果断提出了“印度教教法治印度教、绿教法治绿教徒”的方法。
并且在做总督期间,制定了奖励办法:任何为语言学、历史学、梵语字典、波斯语词典做出贡献的,奖励7200亩种植园土地收益。
这种典型,并不是他一个人。
大顺枢密院也压根不知道黑斯廷斯的存在,枢密院的屠杀令,针对的是所有类似的人。
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人的正确思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实践得来的。
一个在伦敦的人、或者一个坐在法国咖啡馆沙龙里的人,在这个信息不通畅的时代,是不可能了解一个遥远的、复杂的国度的。
英国的殖民历史,不是从印度开始的。
但是,能在美洲当好殖民官员的人,是当不了东方殖民地的官员的。
因为,压根管不明白。
比如,在巴巴多斯当总督的人,他要面临的问题是啥?
是蔗糖商人、走私贩子、奴隶、奴隶主。
这固然是殖民经验,但这一套殖民经验,在东方有用吗?
印度是一所真正的理藩和帝国大学。
只有在这个学校“毕业”之后,才能真的做日不落,真的能够搞明白埃及、土耳其、印度、波斯。
不能在这个学校毕业,那么也就永远不存在日不落,只能在大西洋两岸玩那一套奴隶制的殖民统治。
对大顺而言,西南改土归流,是南洋的“预科班”。
锡兰,是印度的“预科班”。
关东,是南大洋和北美西海岸的“预科班”。
正因为人的正确想法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大顺枢密院才会下达屠杀令,把所有可能把欧洲对印度的了解达到弄清楚阶层、土地制度、宗教矛盾、种姓制度的人,全部杀掉,使之五十年之内、甚至一百年之内,保持在“挖金蚁传说”水平的了解程度。
坐在伦敦的股东们,没有经过实践,是不可能了解印度的。而唯一可能对大顺在印度的统治造成四两拨千斤影响的这群人,能也只能是此时在印度的欧洲识字阶层。
普通员工,不可能是威斯敏斯特公学毕业的。同样的,威斯敏斯特公学毕业的,也不可能去做普通员工。
故而,在枢密院看来,甄别起来,不难。造一场沉船事故,把法国、葡萄牙、丹麦的那些人,一并沉下去,就此解决。
大顺丝毫不担心克莱武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到了北美也是这一套、到了加勒比也是这一套。而同一套东西能在各地适用,那么它这一套东西,就绝对弄不明白东方各国。
对付克莱武,大顺有的是将军,有的是军官生。
所以他不是典型。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奥斯曼还不至于是西亚病夫。
那么,印度这所“理藩学专业大学”被大顺解决掉之后,欧洲将被彻底困住殖民统治的脚步,他们的实践知识,使得他们只能弄明白对北美、加勒比这种原住民文化几乎白板、缺乏历史深度地区的统治。
没有这里的实践机会,好望角以东,至此和他们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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