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再说,最后装作偶遇。
心里盘算完这些,渠易崧才松了一口气。
宜生自然知道渠易崧为何突然改口。
无论何时,父亲都是这样为她着想。
她眼眶有些酸涩,忍不住对渠易崧说道:“爹,您别费心了。我与沈承宣……”她顿了顿,又道:“我与他也只剩些表面情分了,只要他不太过分,能让我和七月安安生生过日子,便不必管他。您也不必费心教导他,不得感激不说,说不定反而还惹来
怨怒……”
“宜生!”渠易崧浓眉倒竖,厉声喝住了宜生。
宜生不禁愣住。渠易崧却没注意女儿的神色,他道:“夫妻本一体,承宣虽有些不上进,却是你的夫君,感情不好得想着如何修补,而不是只想着一刀两断各自自在,那是过日子的样子么
?”“什么只剩表面情分,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心里也别想。”渠易崧又道,这次声音里带了些疲累,“宜生,爹是为你好,渠家再好,也只是你的娘家,我和哥哥无法护住你
一世,你的终身终归是要落在伯府,落在你的夫君,落在那个叫沈承宣的人身上。”
宜生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难辨。渠易崧叹气,声音也软和了下来:“我知道,你气承宣,但再怎么气,你们也是夫妻,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是你这一生的依靠。你若一直跟他拧,最后又能得了什么
好?”
渠明夷头颅微垂,一直静静地听着父亲和妹妹说话,此时突然抬起头,猛不丁地说了句:“当初就不该把妹妹嫁给沈承宣,哪怕——”
“明夷!”渠易崧拍了拍桌子。
渠明夷倏然闭口。渠易崧又叹了一口气,朝宜生道:“别听你哥哥胡说,虽说……爹当初的确有些看走眼,但承宣本性也不算坏,只是还有些立不起来,玩心重,不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这固
然不好,但也得慢慢教,他爹娘不教——”,他挑了挑眉,沉声道,“那我这个做岳父的,便替他们教!”
渠明夷点点头,扬着下巴,竟有些与其满身书卷气不符的无赖气质:“实在不行,我这个大舅子也可以教教他。”
见丈夫这副模样说出这样的话,梁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但一见宜生的神色,便立刻意识到不妥,旋即便忍住了笑。
好在,宜生完全没注意梁氏的笑。她脑子里还在回旋着渠易崧的话。渠易崧说了这么一大通,她静静听着,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只觉得,全身无力。
“爹……”她疲累地开口,“我们的事,您真的不必管,也不必费心操劳。我不关心他的仕途,也不在乎他是否上进,他怎样都与我无关,只要……只要他不打扰我。”
渠易崧一听,不禁重重拍了下桌子:“混账!”
“怎么能说这些混账话!”渠易崧又重复,浓眉一挑,已经有些动怒。
崔氏赶忙给渠易崧倒了杯茶:“老爷,您别生气,宜生还年轻,一是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
梁氏和渠明夷也忙打圆场。
渠易崧却还不放松,他看着宜生,目光炯炯:“你这是要跟他合离的意思?”
崔氏梁氏,包括渠明夷,都不禁愣住了。
宜生也有些愣。
愣过之后,却还是艰难地开口:“不,不能合离。”
若是她自己,自然是立刻合离不用二话,但是,还有七月。渠易崧松了一口气,“既然不合离,就继续好好过日子,别想那么多,也别再闹脾气了。”他神色疲倦,这倦色使得他那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的脸庞显出了一些老态,现出
本属于那个年纪的苍老。渠易崧是个兢兢业业的官,以他的资历,在翰林院本可以将许多活儿交给底下的人做,等到完工之时再把功劳和名头都揽过来,但他却从不如此,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勤
恳勤勉,鞠躬尽瘁。
在翰林院忙活了一上午,刚一回来听说长女来了,他便立刻来了花厅,也没用食也没洗漱歇息,这对他这个年纪又劳累了一上午的人来说,的确是会感觉有些疲累。
但是,最让他感到疲累地,却不是身体上那少许不适,而是女儿的态度。
还没长大啊……
他心里感叹着。
哪怕已经做了孩子的娘,却还是那个性子拧地像头牛,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小姑娘。
以前在家时,他可以包容她如此,但是她嫁人了,是别家的媳妇了,这样的个性,却必须得改改了。
渠易崧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即便渠易崧不说,宜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有心再说些什么,但看着渠易崧苍老的脸,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只是,心里却难免又闷又堵。
还是梁氏会察言观色,见父女俩间气氛低迷沉闷,便笑着说该让厨房备饭了,问宜生想吃什么。
“大嫂随意就好,我没什么挑地。”宜生勉强一笑。
梁氏便又笑着问其他人,问过后又赶忙吩咐丫鬟去通知厨房准备午饭的菜色。
都吩咐完了,便劝丈夫和公公去洗漱换衣。渠易崧和渠明夷也没再说什么,依着梁氏的话各自回了寝室,崔氏也跟着渠易崧去了。
花厅便只剩梁氏陪着宜生。
宜生脑子里还回想这渠易崧方才的话,以及那苍老的面容。
“妹妹,别怪大嫂多嘴。只是我还是得说,咱们女人啊,还是得看开一些才能过得好……”梁氏做到了宜生身边,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宜生抬头看她。
梁氏甩甩帕子一笑:“这会儿他们都走了,大嫂也不跟绕弯子,妹妹,你的心事我明白。”
“公公和夫君只想着妹夫仕途上不上进,学问上也不着紧,但那是他们男人的想法。女人的想法啊,还是只有女人才知道。”
宜生抿唇不语。
梁氏又道:“我知道,妹妹生气的,肯定不是妹夫学问怎样仕途怎样,我说的对吧?”
宜生突然笑了笑:“大嫂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为这个生气。”
梁氏拍了拍大腿。“就是说啊,他们老爷们儿的就是不懂咱们女人的心思。我知道,妹妹你生气的,是妹夫又弄了个姨娘,还平白多出个庶女对不对?还有以前那些个,苏姨娘柳姨娘的,各
个都是勾人的小蹄子。”说到这里,她脸上也有些愤愤起来,显然对她口中的那些“小蹄子”也十分厌恶。“可是傻妹妹哟,你得明白,咱们女人就是这样,你看哪个大户人家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通房一堆的?当然,也有那不爱色家规严格的人家,但那才多少啊!”梁氏说着也
有了一丝羡慕。京中大户人家的男子虽多是三妻四妾,但也不是没有一夫一妻两口子守着过日子的,但那实在太少,可遇而不可求。也有为防子弟沉迷女色,立下家规,家中男子三十或
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但这样的人家同样是满京城找不着几家,且就算找着了,对方有没有合适的公子与自己配也是问题。
总之,想要嫁个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夫君,实在是难如登天,且可遇不可求。
若是遇上了,自然是人人羡慕,便是如梁氏这般早已嫁为人妇多年的,说起来时也忍不住心生羡慕。渠明夷对她好是好,却也不是只她一个女人。梁氏长相普通,但平日为人很是贤惠大方,渠明夷对这个妻子很是满意,夫妻俩感情很好,但渠明夷毕竟是男人,是男人就爱色,更何况他还是那样一个风流人物,因此除了有梁氏这个长相平平但足可称为贤内助的贤妻外,渠明夷还有两个面貌姣好的通房。但因为敬重梁氏,渠明夷对那两个通房完全不看重,只是用来发泄欲望而已,跟
梁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许是想到这里,梁氏眼中的那丝羡慕很快褪下去。
那些夫君只有她们一人的女子固然值得羡慕,但是,她梁氏也不差。于是,她继续对宜生道:“男人若是生了别的心思,你拦是拦不住的,反而只能让男人跟你越来越离心。你若是因为这些女人跟妹夫生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也不想给你哥哥有别的女人,可当时我怀着佚儿,没人照顾你哥哥,我若不主动给他准备通房,难道要让他去找外面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么?所以我只得主动开口。这样想找什么女人还能自个儿做主,男人也觉得咱通情达理不嫉妒,这样夫妻才不会离心。当年妹妹你怀孕,妹夫收了两个通房,你便跟他大吵一架,还气得回来住了几天。嫂子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这做法实在不大聪明,这就是生生把妹夫推向那些小蹄子身边啊,你看,现在那苏姨娘方姨娘居然还生了儿子!你说,
若是你像我一般,先大度地接纳那两个通房,再把她们都捏在自己手里,难道还会出这样的事儿?”梁氏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宜生听着,几乎不说话。直到最后,丫鬟喊说厨房饭菜已经备好,问是否开饭时,梁氏才停了口,问一直不说话的宜生:“妹妹,你倒是说句话
啊?嫂子今儿可把心底话全都说给你听了。”
宜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梁氏不解,摇头什么意思。
宜生笑:“嫂子,我知道你是好意。”
梁氏也笑。她自然是好意。
宜生又摇了摇头,“可是嫂子,我跟你不一样。”自然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