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税一直存在,其区别不过是按人、还是按户来收取。
汉朝将人头税分为两种,其一是对成年人征收的算赋与对儿童征收的口钱。
及至汉末,因连年征战,人口凋零,曹操为了鼓励生育,对人头税进行改革,由按人收取改为按户收取,即为户调。
北魏以及东、西两魏所奉行的租调制中的调,指就是按户收取的人头税。
东西两魏户调承袭自北魏,为一夫一妇每年交帛一匹;男子年满十五岁未婚,每四人出一夫一妇的户调,即交帛一匹;
从事耕织的奴婢,每八人出一夫一妇的户调;
耕牛二十头,出一夫一妇的户调。
产麻的地方缴纳麻布,数额与纳帛相同。
此外,还有杂调,根据需要随时征调。
交纳的这些户调,有一半是中央收入,十分之二为地方收入,十分之三为官员俸禄。
按户收取与按人收取,在均田制的背景下,存在巨大区别。
按户收取,当孩童年满十五,需要承担户调时,他们已经可以分配到田亩,独立成户,因此民众根本无需承担多少养育成本。
秦汉时期按人收取,则每年都要为孩童上缴一笔税款,这无疑能够控制民众毫无节制的生育欲望。
王朝的奔溃,除外敌入侵以外,许多都是人口增长与土地兼并导致人地矛盾。
均田制抑制土地兼并的效果,也是高澄暂时放弃在土地政策上缓解人地矛盾的原因。
这就是这一时期,最适合的土地制度。
杨愔所言是要在统一之后改革税制,等天下平定了再控制人口。
但在高澄看来,东魏两千余万人口足以支撑他统一南北。
而改革税制,同样能够为财政增收。
即使现在立马改革财税,受到影响的是十五年后的丁口数量,高澄不认为东魏在这样的优势下,还需要花费十五年的时间混一南北。
若把西魏的统治集团放在江南,南梁的统治集团放在关西,或许三十年都不一定能统一。
但现在的局面是,有雄心壮志与能力的宇文泰集团,受限于国力,被堵死在关西苟延残喘。
彼此休养几年,西魏恢复不了多少实力,但东魏却能从西征大败的阴云中走出,毕竟凭借其体量形成对西魏的碾压之势。
而国力勉强能与东魏抗衡的萧梁偏偏在江南混吃等死。
一个王朝能存在多少年,开创者打下的根基,各方面制度的合理性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延缓人口的爆炸增长,无疑是在为未来的高齐王朝延寿,谁不想自己开创的王朝多存在一些年份。
况且按人收税不等于人口不增长,甚至负增长,汉朝便是明证。
一想到这,高澄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就对税制进行改革。
但他又将这股冲动压抑住了,无论如何税制改革不能由自己动手。
无视沧州民众的骂声,是因为仅一州之地而已,小高王并不在意。
而税制改革是要被天下人谩骂。
虽然也注定掀不起多少风浪,还是那句话,骂归骂,除被裹挟以外,没有百姓是在能活下去的时候,主动参与起义的。
但小高王可是要天下人都顾念着自己的好。
嗯,这不,元善见的作用就来了。
他可是天子呀!
在东魏,是天子大,还是大将军更大?
嗯……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是天子大。
比如高澄为了百姓的利益强烈反对以人收税,坚决维护户调制度。
但元善见固执己见,甚至在朝堂上厉声喝问:
‘朕与大将军,究竟谁为天子!’
高澄觉得到那时候自己就应该惊慌失措,辞官请罪。
当然,天子也是一时恼怒,气湖涂了,对于这位大魏忠良自然是要开口挽留。
而高澄也不敢再反对元善见,只能任他一意孤行,推动税法改革。
小高王费心给元善见安排一个汉献帝的好归宿,他元善见也该出份力,当做买命钱,没毛病。
一众亲信只看到高澄脸色莫名变换,时喜时忧,殊不知他又编排好了一出大戏。
“遵彦所言甚善。”
高澄对杨愔不吝夸奖道。
他当即与众亲信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告知。
说着,还特意看了随行至河北的尚书左仆射高隆之一眼。
高隆之回以了然的眼神。
不就是威逼欺凌天子,让他配合演出么,老本行了。
见众人都没有反对,高澄拍板决定道:
“既如此,待巡视完河北,启程归洛,将由天子圣心独裁,推行税制改革!”
小高王这个权臣实在太体贴了,天子圣心独裁都不需要劳烦元善见去费心思量。
高澄就不信了,汉朝按人收税,都能增加人口,他在民众殷实的背景下,恢复汉朝旧制,还能弄出人口负增长出来。
他的目的始终都是控制人口无节制增长,而不是停止人口增长。
有了杨愔对症下药,高澄此时也不再急于效彷北宋,农商并举。
但归根结底,正如前文所说,发展手工业,鼓励商贸的同时,通过商税轻重来调节农商人口比例,这是高齐王朝未来的国策。
土地不能满足农业人口需求时,降低对商业的征税,用手工业与商业对农业人口进行分流,让一部分农业人口放弃公田分配。
而农业人口少于土地劳动力的需求时,则提高商税,迫使一部分手工业及商业人口回流到农业,重新申请田亩。
农为主,商为辅,农商并举,并不等同于农商并重,北宋以区区之地,养育近1亿人口,虽然民乱就没停止过,但商品经济的繁荣,足以激励高澄坚持这条道路。
不会真有穿越者在封建年代搞农商并重吧,也不会真有穿越者在古代坚持重农抑商吧?
既然已经确定了恢复汉制,按人头收税,而非按户收税,高澄更坚定了在全国推行人口普查的心思。
不普查又怎么知道究竟能够为财政增加多少收入。
凭白得了一大笔钱粮收入,骂名却被元善见背了,高澄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响亮。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恢复汉制,奴婢是否该缴纳税赋?又该由谁来缴纳?’
高澄不会在公元六世纪的南北朝公然反对蓄养奴仆、婢女。
说实话,他们高家在洛阳、晋阳、邺城三座渤海王府蓄奴上万人,而奴仆、婢女以外,晋阳、洛阳两座王府还有大量歌舞伎与乐师。
晋阳如何他管不着,至少洛阳渤海王府是没有陪客的家妓。
因为这种做法会让高澄觉得自己是个龟公。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高澄是年岁小,毕竟十二岁就独在洛阳主持大局,久而久之,至今也都习惯了。
谁往渤海王府做客,是冲着解决生理需求去的。
奴婢有他们存在的必要,不可能在这个年代来一出人人生而平等,解放奴隶运动。
那是真要自绝于天下。
其实在东魏治下,奴婢的生存环境并不算太差,毕竟高澄为了给可朱浑元腾位子,将前任司州牧以虐杀奴婢等罪名处死。
也正因为当年的桉例印象太过深刻,权贵们都有所收敛。
呵斥打骂虽然少不了,但很少闹出人命来。
高澄没有久留众亲信,让他们明日再来渤海王府,他将宴请相州大小官员。
众人散去,高澄将还未寄出的那封关于江南与农商并举的家信,置于烛火上烧毁。
贺六浑哪能活到那时候,现在跟他说不是白费口舌么。
又给他敬爱的父亲高欢重新写信,内容是关于改革税制。
信中他向高欢提及自己关于奴婢是否应该缴纳人头税的想法。
高澄认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得给他交税。
要不是考虑到要给妹夫兼大舅子的元善见留些脸面,保留一点皇权尊严。
他少不得要让高隆之进宫向元善见收取人头税。
这叫啥,这叫人人生而平等,享受的权利可以不平等,但为小高王纳税的义务必须一视同仁。
而对奴仆、婢女们的人头税,征收对象就必须是主家。
高澄誓死维护士家高门拥有奴仆、婢女的合理性与合法性。
只要他们交税。
元玉仪与元静仪的祖父,遇难于河阴之变(528年)的高阳王元雍,府中有男仆六千,女仆五百,富可敌国。
想到这里,高澄停下笔,琢磨着自己作为孙女婿,有没有可能在高阳王府的财产上分一杯羹。
元斌被废,新的高阳王还没有从元斌一众兄弟中选取出来。
也许可以派人去沟通一下,谁分他这个孙女婿一份,他就表态支持谁。
如果大家都愿意把自己这个孙女婿当作自家人,那就是谁分得多,谁继任高阳王。
高澄当即命人往洛阳向孙腾报信,由他出面去做这件事。
佛道传颂的高扒皮,无愧其名。
高澄继续埋首伏桉,继续动笔写信:
‘……税以僮仆,其主缴之,若家资贵乏,则释奴为民,分租田亩,以为税户。
‘若家资充沛,缴税拥奴,亦可充盈府库。
‘天子颁诏,改革税制,儿请父王为天下表率,为王府僮仆代缴,儿亦当于洛阳效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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