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琳睡得极不安稳,感觉像在两个世界里徘徊:真实世界像场梦,只有痛苦的梦魇;梦中的世界甜蜜安全,而且真实,夜空中有满天数不尽的星斗。
有些星星很遥远,似乎接近天堂;有些却又如此靠近,彷佛伸手可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星空,满天的流星往四面八方坠落,还有一群群的星团在闪烁,像王后王冠上璀璨的蓝宝石。
在如此奇妙的梦中,她却站在深不见底、空洞骇人的深渊边缘。
麦威在深渊的另一边,骑在一匹重重踏步、哼着鼻息,一心想跃起的马上。在他身后是一大群武装战士,和一排又一排有着显著标帜的军旗——银白色十字架,和蓄势待发的血红色狮子。
突然间狮子活了起来,一只只从三角旗跳到地上,慢慢绕成圈子,纵身一跃越过深渊。
着地后,它们的爪子在触到地面那一-那变成人类的赤足。
他们不停吼叫,逐渐逼近她。她看见他们眼中狂热的毁灭,转身奔逃。
他们的吼叫变成人类的嘶喊,杀了她!抓她!抓住她!
她回头飞快瞄了一眼,那些狮子已经变成带着长弓穿着皮衣的威尔斯人,狰狞的面貌比肉食动物更骇人。
!他们喊着威尔斯口号。
他们不断朝她射出染血的弓箭,她只能边闪边逃跑。弓箭射中附近的树,树干立刻染成血红色,彷佛受了伤流着血。
她听见麦威在远方呼唤她,一次又一次,太遥远了,他们全都没有办法越过那道深渊。
她越是沿着崖边奔跑,裂口似乎就开得越大。
最后,她的力气用尽、呼吸耗弱,黑暗的深渊变成巨大的黑洞将她吞没。
可琳在一阵寒颤中惊醒。她猛然睁眼,注视着卧室的横梁,眨了眨眼睛。她像平常一样用手肘撑起身体,但是右肩和背部立刻剧痛,灼热的疼痛在她体内燃烧。
她发出嘶哑的呻吟,躺在厚厚的床上。几分钟后她又睁开眼睛,剧烈的疼痛使她泪眼模糊。
肩膀的痛楚变成比较容易忍受的抽痛在胸中燃烧,她痛得流下眼泪。
一阵清凉的微风拂个她因梦魇和眼泪而滚烫的脸,空气撩动她脸颊旁湿润的发丝。
她微微转动下巴,好从敞开的百叶窗望出去。已经是夜晚了,没有一点光亮,没有曙光,只有纯然深沉黑暗的夜色。
在她的床边豆只炭盆,附葵退亘雪面圆桌,桌上摆董个水盆、几条布中和某种药膏,装在莱蒂用来装药的瓶子里。
可琳移到床的另一边,感受上升的热气。她放松了一点,环视黑暗的房间。
一根蜡烛在靠近房门的角落燃放黄色的光,麦威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伸着长腿,手肘悬在扶手上,头垂在一侧。
他睡着了,双手交握放松地拦在肚子上,穿着一件有美丽刺绣的蓝色长袍。
她微感失望。她喜欢那条腰巾。
她可以毫无忌惮的注视他,不必害怕他强烈的目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两扇敞开的窗户,他可以轻易读出她的思想。好可怕。
心灵是女人仅有的完全自我的地方,她可以作梦,编织各种计划,完全撇开外在的世界。她是自己的心灵主宰,不会有男人要求她回答,或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她躺着凝视他睡着的模样,思考、幻想,她还没有忘记那些异想天开的梦。
有人——好比莱蒂——说过梦是预兆,暗示某些事将在生活中发生。是未来的线索,通往过去的门。
他们说,人只有在睡梦中才能从不同的观点看事物,才能摆脱人类的恐惧和怀疑,全然活在事件之上。
这是真的,她想,她和麦威就像站在大裂口的两边,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任何共同点,只有分隔他们的僵局。
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如此迥异。战争是否真的只教导男人以防御和保护的角度看世界?或者男人女人根本从有生命的那一刻就不相同?是否原本就该从相反的方向走进生活?
答案也许在天堂或上帝手中,所有关于爱和生命、以及上帝为何造出与男人迥然不同的女人的答案,全都用银色的锁锁在天堂里金黄色的箱子里。
她轻叹一口气,知道她永远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她的视线回到窗外,月亮已西斜,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射在麦威身上。
月光使他的黑发变成银色,虽然躺在床上,但是她看得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对自己竟然现在才注意到颇为认异。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对她怒目而视,闭上眼睛时就很难瞪别人了。
睡梦中,他的表情不再紧绷严肃,看起来年轻许多,不知道他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看看他的睡相,她能够想象他是个小男孩的模样,这在他清醒时是绝对不可能的。并非沈睡使他变得弱小,他的下颚仍然坚实方正如石墙,而是他情绪上的紧张不再,像是干涸的枯井。
他的下巴长出胡桃粉般的胡渣,布满下颚而形成阴影,一直延伸到耳边的颊骨。
他的鼻子直挺高贵,像国王的老鹰的喙。他的手晒成棕褐色,黑色的浓密体毛从前臂一直覆盖至手腕,强壮的双手有着干净而整齐的指甲。
她想起在空地上,他的铁手套上沾满鲜血。她又看见了那幕狂暴、冷酷的景象,和她的恐惧。
看到他挥动长剑战斗的情景,她才了解他过去的生活。她记得自己曾希望成为武士,游遍异乡,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好个少不更事的想法,以一双梦幻的眼睛看世界却不知道它的真实情况。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赧然。
她瞪着肩上的伤口,箭已经取出了。伤口上?着一层布,她感到庆幸。她并不想看到伤口,因为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
所以,她看向厚厚的床单,无意识的扯着线头,她的眼睛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转而凝视着他。
今天,她短暂的经历了他严酷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改变她,当然也改变了他。这许多年来,各种事件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像攻门槌毫不留情的撞击,直到城门碎裂。
他目睹和经历过的残暴,生与死只在一线间、对生死的冷淡,这些一定都改变了他对世界的想法。
她惊讶的发现,一瞬间的事件对一辈子的影响,是如此深远。就像在一天中忽然老了好几岁。她似乎明白了战争和武士的职责,会如何改变一个男人。
她有点了解麦威了,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从战争和防御的角度看待事物,知道他为什么重视保卫。
因为在这么多年的战场生涯后,麦威再也不懂别的。
可琳被关在房里太久了,闷得只想往窗外一跳,试试能不能飞起来。
不过她只要求洗个澡。
从仆人脸上的表情,你也许会以为她要的是英国国王宝座。在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后,他们决定去“问问爵爷可不可以让她洗澡”。
爵士只准许一名女仆进入她的卧房。两天后,她开始觉得自己像囚犯。一周后,她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男人,居然把她拘禁起来。
她的肩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除了一次因为急着下床而昏厥,还有两次伤口裂开又开始流血。
被小小一枝箭中,不表示她无法指挥酿酒工作。仆人们拿她当话题,而她却没有机会反驳。利用一点小聪明,她坐在窗抬上俯瞰植物园的挖掘工作,叫喊阿碰和阿空。
直到麦威看见她。这就是她的问题,麦威。他没有走进来对她吼叫,也没有威胁要把她绑在床上。事实上,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很少看见他。
隔天早上,他睡过的椅子空荡荡的站在墙角,因为某种地不愿多想的理由,她竟觉得寂寞。
现在是上午十点,黛西蹲在老旧的木制浴盆后面,可琳坐在里面,曲着两条腿,温热的水淹至腋下。屋外阳光灿烂,云雀在屋顶上唱着歌。
“转头,小姐。”黛西忙着以用扁豆和薄荷做成的香皂擦洗可琳的长发,温润的香气和黛西满是泡沫的手指一样舒服,被迫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后,这真是极大的享受。
“爵士今天做些什么?”可琳轻松地问,想起他穿着一件腰巾在她房里踱步的样子,掩嘴笑了笑。
“他在和建筑师讨论事情。”
“噢,他一定忙着增加一些箭孔。”
“嗯,小姐,或者是找他的马。”
可琳心情一沈,有股罪恶感。那匹马和威尔斯人一起消失了。如果她没有骑走它……
麦威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这啃噬着她的良心。内心深处,她希望他责骂她、对她咆哮,那么她就不会感到如此内疚。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瞄了床边的栖木一眼,上面是空的。“赛克”在墙角睡觉,“一毛”却不在了。
“黛西,‘一毛’呢?我没看见它,它和我一起离开的。”
“没有人看见那只鸟。”
她呆坐许久。
“说不定它总算会飞了。”黛西说。
“嗯,”她喃喃道。“说不定。”她的鸟和麦威的马一起不见了。这世界是公平的,她必须为鲁莽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她只希望两只动物都平安。
黛西冲洗她的头发。“我想爵士会这么忙,是因为他陪了你好几天。”
“我知道。”可琳开心地说。“有天晚上我醒过来时看见他。”
“啊,不只一个晚上,小姐,在他确定你没事之前,他都不准任何人进来。他甚至自己帮你把箭拔出来,自己照顾你。”
她沉默了,若有所思的站着,让黛西帮她擦干身体,然后踏出浴盆。
印象中,她模糊的记得他温柔地对她说话,在她作噩梦时用强壮的臂膀搂着她,在她颤抖时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温暖。
这些是真的吗?她一直以为只是梦,是她的幻想。她看着水面上的肥皂泡-,十分难为情。
“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琳。”
她听见麦威低沉的声音而转头,湿润的发束甩过她的脸、她的身体,和不小心松开手上毛巾的女仆身上。
“对不起,小姐。”她说,感觉像和可琳一样狼狈的裸着身子。
可琳抓起女仆手上的毛巾,笨拙的围在身上。毛巾不大,她不知道该先遮住哪里。
“你的皮肤红润多了。”麦威严肃地说,可琳却觉得他的蓝眼中藏着笑意。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冰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灼热的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直滑到脚趾。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渴望将她完全征服,使她必须克制自己想把手放在腹部的冲动。
带着一股近似疯狂的大胆,她挺直背脊,迎向他的目光,松开身上的毛巾。
“现在换你变得红润了,爵爷。”
那顽皮的女孩赤裸而天真的站在那里,用他自己说过的话来奚落他,他几乎要为她喝采。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肌肤因刚出浴而散发红晕,光亮滑顺的头发像卡弟夫海岸的海豹皮。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女孩,精致小巧。但是她有一对洁白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圆翘的臀部。他不知道教会对她下体金黄色的毛发会有什么说词,但他知道洛杰一定会用一连串美妙的文字来歌颂这世俗的美丽。
麦威不会赞美,他只有强烈的情绪。他的体内出现一股强烈的欲望,激情在他的血液里燃烧。他的手渴望碰触她,他的嘴想品尝她。然而这不仅是欲望,还有一种更强烈的东西,使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凝视她。
她那惊愕的女仆,一个圆嘟嘟的乡下女孩,却跳起来挡在她前面。“这不行,小姐……爵士……你们还没有结婚,我……我——”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可琳小姐。”麦威极为尊贵的行个礼,值得为此再授个爵位给他。“等你弄好之后,我有话和你说。”他转身离开,一手放在门上,停下转头微笑问:“我必须亲自来找你吗?”
“不必。”可琳高傲地说,一点也不羞怯。“我相信要找你不难,爵爷。”
他飞快点了个头关上房门。
他一走出屋外,经过马厩的转角,开始吹起口哨。
要找到他实在不容易。
他不在阁楼,也不在大厅。面包师傅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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