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鸟用的凹处中已经开始有了海水。等水变深,抽水机发动起来,轰鸣声中开始想盐田里头抽水。
到了半夜,几亩地大小的盐田中已经注满了海水。
业内人士围着盐田转了好几圈,突然到了霍崇面前作了个大揖,“霍将军,霍将军做的这机器好啊,真的好啊!”
其他士绅各个神色委顿。折腾了大半夜,又是这帮读书人完全不懂的事,更是疲惫不堪。若不是海风够冷,只怕早就坐地睡着。
此时见到有点热闹看,都围了过来。
从事食盐买卖的士绅看了看霍崇,欲言又止。霍崇笑道:“我从不怕被人看到诀窍,说出来也没什么。”
这位士绅听到这话,才小心的解释起来。原来晒盐并不需要整年的晴天,如果风大,气温高,十天半个月就能晒出来一大池子盐。
然而盐份在海水中含量并不高,得不断向盐田内注入新的海水。这可是个超重的体力活。雇人用水车往盐田内注入海水,花费其实相当大。而且海水涨潮退潮,还有时效性。
文人们都不懂,最后只能问道:“那做出来的盐会便宜么?”
这位懂行的把脑袋瓜要的和拨浪鼓一样,“和那无关,和那无关。”然后就带着这样有点看似癫狂的模样问霍崇,“将军准备修几层晒盐场?”
霍崇没想到这厮真的懂行,答道:“三层,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这位激动的几乎要跳脚。看其他读书士绅一脸茫然,这位大声喊道:“诸位,若是三层田,那产出来的都是上等盐。要多少,就有多少。真的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真是隔行如隔山,霍崇与懂行的只用两句问答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士绅们就是不懂,除了傻愣愣的站在夜风中,他们什么都做不到。更不明白怎么做。
又过了十日,在另外一家制盐大户的两层盐田旁,大户如同佣人般心甘情愿的跟在霍崇身边侍候着。陈铭泰看着最高一层盐田内因为风吹而降低的水面,一言不发。
经过十天,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谓三层盐田,最下面一层的目的是取得尽可能纯净的海水。
海水并不干净,需要过滤与沉淀才能得到澄清海水。第二层就是注入这样的海水进行蒸发。形成盐卤,第三层则是注入取自第二层的纯净的浓盐水,直至晒出盐来。
根据行家们所说,还不能等盐完全晒干。因为海水晒出来的除了盐,还有盐卤,也就是卤水。卤水喝下去会死人的。即便没有到致死量的盐卤,只要卤水浓到一定程度,盐就会有种苦味。
所以等盐田内出现一定量的盐,就要把盐取出。之后将卤水放掉,再注入新的浓盐水。
霍崇提供的这种抽水机,可以确保最大限度的取水。把第二层的盐田始终灌满。
陈铭泰最初还不信,等亲自品尝了不同的食盐后才明白,什么叫做‘上等盐’。上等盐就是很单纯的咸味。不是那么上等的盐,就会有苦涩的味道。
至于下等盐,不仅咸味中苦涩味很重,还会混杂进去不少泥土之类的杂质。非常糟糕。
明白了这些,陈铭泰下了决心,到霍崇面前道谢:“霍将军,我听闻你乃是极高明的匠人,没想到不仅是懂得制作琉璃火。此次可是受教了。”
霍崇觉得陈铭泰或许愿意做盐政了,这才问道:“若是陈先生做了盐政,不知要如何应对贪财渎职之事?”
陈铭泰愣了楞,片刻后才答道:“我听闻将军马上打天下,也要马上治天下。想来将军是要用严刑峻法了。”
“严刑峻法治理贪墨有何不对?”霍崇调侃道。
陈铭泰摇摇头,“严刑峻法治理贪墨没什么不对。不过若是有用,怎么会到现在还没能治得住?严刑峻法不能没有,教化才是王道。只是……唉……教化也只是有用,却不能全功。将军才具无双,还请将军教我。”
霍崇对陈铭泰的登时评价高了不少,“陈先生,只是严刑峻法当然没用,只是教化也没用。便是严刑峻法与教化一同做,只怕还是没用。”
陈铭泰点点头,又叹口气。
“然而为何没用?那是因为管理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管理什么。他们以为世上有一种叫做盐的东西。然后自己在管理盐。”
陈铭泰皱起眉头,“难道世上没有盐么?”
“陈先生,世上是先有这种被叫做盐的东西,还是先有盐这个称呼?”
陈铭泰愣住了,思索好一阵才答道:“当然是先有叫做盐的东西。”
“我读过一本书,书上有人提出个问题。取一根木头,每天取一半,什么时候取完。”
陈铭泰愣了愣,“将军,这未免太玄学。我等不如说些更务实的。”
霍崇没想到陈铭泰这么果断,索性说出了目的,“若是真想管理盐政,就得明白盐到底是什么,制盐的原理是什么,流程是什么。把流程搞清楚到这个程度,严刑峻法就有了依据。惩处的原因就无可辩驳。”
陈铭泰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是要辩驳什么。
霍崇则继续说道:“搞清楚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就可以基于这些讨论道德教化。我曾经告诉过高庞,不管具体情况,只讲人性的人,是没人性的。不管具体情况,只讲道德的人,也必然是没道德的人。”
“将军这么讲,岂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就可自辩么?”
“他们当然可以自辩。为何不许人自辩?”
陈铭泰愣了愣,讶异间突然有些明白。他又问道:“若是如此,将军所讲的道理也可以判定将军是否有罪,决断将军是否有道德。”
霍崇摸不清陈铭泰到底是想反对还是想刁难,便坦率答道:“对。正是如此。正该如此。”
陈铭泰嘿然不语。沉默好一阵才答道:“将军如此傲慢,定然有所仰仗。能诛杀先帝,屠戮数十万官军。一日破南通。若是再有天命垂青,将军一统天下并不奇怪。然将军马上得天下,又要马上治天下。酷烈之何如,不问可知。我虽不敢逆天命而为,却也不敢追随将军。此次随将军前来,着实受教。便告辞了。”
说完,陈铭泰转身就走,竟不再停留。
看着陈铭泰的背影,霍崇心中一阵翻腾。被人用如此高的格调拒绝不算是太难受的事情,然而心里面还是有些不好受。
难道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令人不待见的家伙么?霍崇不得不生出这样的质疑。
到了下午时分,高庞前来见霍崇,“都督,我老师已经先回镇江去了。”
“陈先生说为什么离开了么?”
高庞应道:“我老师讲了与都督交谈的事情。他托我告诉先生,见微知著虽然对,但着眼点若是太细微,只怕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霍崇点点头,“高庞,我教的化学中,原子那部分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只是没空背下那么多化学方程式。”
“能明白原子就够了。我也没想让你一辈子当盐务。这盐务教给你来做。”
高庞并没有因为得到盐务的差事而高兴,他迟疑着问道:“都督,我老师德才兼备。又有声望,何不再请我老师一次?”
霍崇摇摇头,“高庞,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不明白。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老师不是坏人。但他并不能成为新时代的人。新时代的人通过学习,眼中的世界与旧时代的人完全不同。除非你老师也能通过学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由原子组成,否则他只不过是个旧时代里头道德高洁之人。正在展开的新时代与他这样旧时代的人是格格不入。不用强求他了。该轮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