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淳风怕骑马冻着泠风,特意雇了辆马车载着两个人去了黄河边,第一天出门的泠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时掀着帘子看沿途风景,不禁问李淳风:“哥哥,怎么一路见到的人这么少?山东人口密集,而且现在刚过新年应该很热闹啊?”
李淳风也探头往外看了几眼,面色有些黯然道:“山东人口本占天下半余,大业五年时此地有户四百七十余万,然隋炀帝东征高丽以此为基地,伤民甚深,而自隋末开始山东豪强遍起,连年战乱,血流漂杵,白骨盈野,此时人口不过六十五万余户,已是十去八九了。”
泠风心中狠狠一颤,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下子失去了热度,血流漂杵,白骨盈野,读史的时候这两个词的出现频率可说是十分之高,每每伴随着外族入侵祸起萧墙等等事件,看的时候也许也为那冷冰冰的文字血淋淋的数字所震慑,但史书之中,从兵连祸结到四海升平不过半页纸,那一页翻过去了,那些头颅和鲜血对看书的人来说也不过就是些铅墨罢了。
可是现在,猝不及防的,居然就离那百战的乱世如此之近,近到那暗淡的血腥还萦绕在每一寸土地,近到那累累的白骨还纠缠于每一条阡陌,近到那萧萧的亡魂还呜咽于每一处村舍。泠风鼻子发酸,只觉心中沉得透不过气来,内乱,外患,每一次动乱都伴着成千上万条性命的毁灭,到改朝换代的时候更是死伤籍枕,动辄以千万计,这不能再称为灾难,这是浩劫,每一次,都是我华夏百姓的浩劫!是我中华文明的浩劫!
为什么,总是自己人杀自己人?为什么,总是被别人屠杀!
泠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拿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望着沿途流逝的荒芜和凄清,咬了咬唇,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驱散心里涌动着的那一股无名的暴虐。
李淳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泠风那细小的表情变化全都落在他的眼里,虽然他不知道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有三分苍凉,三分悲怆,三分哀痛,甚至,还有一分杀意。面对这人烟凋敝道路荒塞的景象他心里又何尝不沉重如铅,又何尝不是苍凉欲诉悲怆欲呼哀痛欲哭,此伤此痛,人心俱同!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本该天真无邪的脸上,还会闪现那直欲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杀意?
一大一小二人各有所思,一时无语。所幸这沉寂没有持续太久,只听赶车的大汉一声呼喝停了马车,转身冲着车厢喊:“郎君,前头就是黄河滩区了,今冬暖,有不少大雁来过冬哩!”
听得“大雁”二字,泠风顿时精神一振,一掀车帘就要往下跳,李淳风手疾眼快忙一把把她揪住,“慢点!”他略带无奈道,一边自己先下了车,这才把泠风抱了下来。
一看到眼前的景色,泠风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近处是一片残雪半积的浅滩,雪下隐约还犹带青绿,无数只灰黑的鸟类正栖息在这浅滩之上,或立或伏,或扑翅或追逐,一派生机盎然,放眼望去怕不下于几千只,再远处是丛丛的芦苇荡,花絮尚未落尽,飘飘袅袅,迎风飞舞如霰雪流云,层层的苇叶飒飒轻摆,在阳光下恍若千万只鸟儿轻抖着羽毛。
更远处,便是黄河了,只见茫茫的河面上波舒浪卷,这条以桀骜不驯闻名于世的大河此刻平静而安详,只是沉默地向着大海一路汤汤而去。
“真美!”泠风只觉千言万语都不足以描述这幅天然画卷,她愣愣地看着浅滩上的大鸟,“这就是大雁?活的……”
她忍不住就向前跑去,想跑到那群大鸟中间看个仔细,大雁被她所惊,连片飞起,雁呖声声,她顿时玩兴大发,在浅滩上来回奔突,连芦苇丛中也惊出无数大雁,展翅挥翼腾空而起,一时间满天雁舞,映着高阳长河,生机无限。
天高地广,四野苍茫,大河汤汤,群雁翱翔。
泠风奔到黄河边,浩荡的长风卷着河水的潮腥扑面而来,她激动万分,穿越前她也见过黄河,却从未如此靠近这条伟大的河流,一伸手就能够着,她突然放声高喊:“黄河,黄河,我是长江,我是长江!听到请回答!”
旁边的李淳风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她闹腾,一听她这一声却差点没闪了腰,这孩子,真是太不正常了……他嘴角抽了抽。
然而出乎他意料更出乎泠风意料的是,竟然真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何人在此喧哗?”
芦苇荡后面晃出了一个身影,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圆领衫,还有几个补丁,右手还拎着个酒瓶,高高瘦瘦,身姿挺拔,一张脸十分英俊,前额开阔,鼻梁挺直,眉如青山,目若朗星,眉宇间还有一股傲岸之色,只是此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影响了整体效果。
一时间三个人都有些发愣,泠风心里冒出一句话:黄河,原来你长这样……不知怎么就觉得很有喜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淳风正和那傲岸的青年正在互相打量着,听到这无比傻缺的笑声,李淳风给青年送上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这孩子有点缺心眼,请多包涵。于是那青年也不再纠结于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呼叫黄河,也回了一个微笑:没关系,小的时候都这样,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顿时二人心生一股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李淳风便上前施礼道:“某岐州李淳风,与小妹泠风在此游览,不意打扰足下,请足下勿怪!”
傲岸青年放下酒瓶回礼:“不敢,马周,本地茌平县人氏。”
“马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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