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如不见

远……

    黄檀舆车里一直沉默无声端坐的一位少年，抬起手臂对着上空轻抓了一把，一只正嘤嘤扇动着透明翅膀的黑色小虫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一瞬之间又渗入他的肌肤消失不见。

    冷死人的大冬天，严严实实的车厢里还点着香炭，居然还会有蚊虫飞进来？

    靠在车壁上的林崇不明就里地咽了口唾沫，转首望向了他的太子表弟。

    既已阴阳相隔，就不如不见……

    明晃晃心思不知神游何处的萧融微阖着双目，根本就没把林崇的以目示意放在眼里。

    林崇气结地咬了咬牙，掀开半幅云帐向外伸出了脑袋，可不一会儿就很快缩回来，大声地嚷嚷道：“转道了！江家马车转道了！我们是跟过去，还是真去半截塔？”

    “半截塔！”，一句指令冰冰冷冷地丢了出来。

    林崇立时扯了车内摇铃指示着车夫换道，但紧接着又夸张地瞪圆了眼睛：“你不是听说江家小妞要来大慈恩寺才跟来的？”

    “是又怎样！”，萧融双目炯炯地盯上了咋呼的表哥，嘴角扯起了一抹讽笑，“小公爷，你还真当你是拉皮条的了？”

    前两天“无意”听到江玉娴心地善良地要往大慈恩寺祭了叶丹华的传闻，萧融就猜到江家可能是又要再自作聪明地安排了第三次邂逅。

    在备感好笑之余，却也令萧融想到了叶夫人的生祭会出现的另种可能。

    结果方才在灵塔院前，他果然发现了那只再重历了一番生死的小鱼的的确确又令他失望地重游回了京城的这一潭子浊水之中。

    她想要什么？江家大小姐的身份，门当户对的贵婿，又或者是为了多年的隐姓埋名讨了公道？

    半截残塔下，萧融仰头眯眼看着隐透着晶光的琉璃砖，象是用视线重凝起百年前就已消失的塔尖。

    道者曾歌天地如泡影，世人若蜉蝣。这世间并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千岁万岁，芨芨以营地争争抢抢又有何意义。而佛家也有着如雾如电如是观……

    对于萧融这样一个自小修行却又身沦红尘的道徒来说，随时从道藏黄卷和佛陀圣迹之中找到相似的感悟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打量了一下残塔四周空阔的旷野，先前被遣开的侍从、暗卫正远远地守着，跟在他身边只有不情不愿的林崇一人。

    一阵野风凌厉地吹过，残塔最高处松动的砖块象是随时都要向下砸了下来……

    “遭了天火的破塔有什么好看的？要跟着走，就跟着，装什么装？”，林崇一边心底叫苦跟着萧融移动在片瓦碎砾之间，一边嘴里不住地抱怨着。

    他自认为对惯下阴手的太子表弟，自己一向是不卑不亢地谦让着的。虽说在把江玉娴折腾进东宫的事情上他有卖力，但也是存着成人之美女的心思，所以方才萧融对他那句俚俗的评语实在让他无法接受，至到现在仍耿耿于怀。

    “七宝琉璃塔是陈朝孝宗皇帝为嫡母萧太后所建，但在我朝开国之初被火焚毁……你可晓得放火烧塔的人是谁？”

    “不都说是夜雨惊雷、毁于天火，应着原本萧氏代陈而立的天意？”，被突然问到的林崇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我在清虚观看过太宗亲笔手札。琉璃塔是他大半夜悄悄亲手放火烧了的。那些说塔毁于天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也就被当作事实载进史册了。”

    “太宗皇帝还干过这种事？”，林崇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子，黑亮的双瞳难掩兴奋。对于向来讨厌守规矩的少年来说，乍然听说那位传给自身尊贵血脉又被奉为道德楷模的先祖居然也偷悄悄地做过坏事，自是备感刺激。

    “因为孝宗皇帝明面上对萧太后敬若生母，但实则却在据说供奉着太后遗发的七宝琉璃塔下置了生母的骨坛，还有对诅咒萧氏一族的厌胜之物。”

    立在塔下的林崇心头一凛，不错眼地盯住了依旧在平静追思着往日烟云的俊美少年，“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借当作了勾心斗角的工具！”，萧融转过身，望向了身边的林崇，翘起嘴角问道：“你只知公主殿下有意将江玉娴塞到我身边，就自傻呵呵地充了掮客。却不知她与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照顾？”

    “不过是……你若不是命好按着《景诰》一生下来就成太子，谁肯理你！”，受了半天气的小公爷终于也按不下了火气。

    “根由不在我！在皇帝！当今与前朝的孝宗一样并非太后亲生。我那位亲祖母纪氏的尸骨并未如众所周知一般迁葬先帝泰陵，而是被丢在了百里外的一个小土堆里。这桩隐秘我都能知道，显然皇帝陛下心里更是一清二楚……”

    把天大的秘事说得如同玩笑一样的萧融，亲热地拍了拍听得目瞪口的林崇肩膀，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

    “林崇！你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实际她疼你甚我百倍千倍。你大可找个适当的时候给她带个话……你就说是我亲口说的，她与皇帝陛下母子之间的心结自个儿解去！我本就冷血寡情地两边不靠，不管什么法子也拢不了。用美人计，更一点也不靠谱！”

    一火焚之的摧枯拉朽，永远比精心构筑的建造要简单得多。

    景朝的太子殿下在荒芜清凄的半截塔下似乎突然复苏了萧氏先祖骨子里的粗暴。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