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装的面粉,从衣底塞进黑外套,再双手环胸地抱着,若无其事地走去。
不管超市的人员有没有看到,银幕外每个人看在眼里,芮在偷东西。然而正如镜头的平实、配乐的寂静,开映至今的气氛已经让人感觉:那又怎么样?不然她还能怎么样?
忽然,芮还没有从下方走出画框,却又转身回去,把那袋面粉拿出来放回了货架。她驻足看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芮的从容让观众知道不是有被捉住的危险,这是她的意愿……她不想做这事。也许事情还没糟糕到要偷东西的程度,也许就是她的骨气在这次挣扎中赢了。下次呢?在这种环境总有下次。
弟弟们在变坏,她也是。
噢!精妙的故事策略。卡希尔、马灵等人看到了,叶惟使用了“执着—放弃执着”这个点来让观众产生共鸣和关心。
当芮告诉哈罗德“永远别开口去要应得的东西”,当芮把不应得的面粉放回去,她就有了非传统英雄的执着,而且是有价值的执着。现实世界的是非本就不是全部都能说清楚,在善恶难分的贫险之地,她还能自有一股信念,并努力地教养两个弟弟。
以她可以想到的、懂得的、能够的方式。
她又怎么不是善良?这家人怎么不温暖?人们希望芮可以成功,无论她算不算得上是“好女孩”。
就在因为这份共鸣和关心造成的更加沉重的气氛中,银幕回到那间破落的山屋,窄小的卫生间里,没再穿外套的芮在给母亲洗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场景一切,芮在屋后山坡上晾着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的都是些旧衣;场景一切,芮坐在屋前门廊上,一边啃着一块像发了霉的黑面包,一边翻看着一张征兵海报,样子若有所思,忽然啐了一口面包渣。
芮似乎想应征参军去,她的神态动作却说明她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她想离开这里。
尽管参军是一种象征上的男性化,而她穿着裙子,那应该也是什么执着,但入伍了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告别这个家,可以考虑自己的事情,会有自己的事情……
砰砰的声响!木屑乱飞,芮又在木桩头边劈柴,连衣裙的裙摆挽起束在牛仔裤里的腰间,她抡斧劈柴的动作熟练而有力,短促而迅疾。相比早上,桩头后边已经整齐地码着一个可以坐人的柴堆。
在劈开又一块木头后,芮呼着粗气,咳的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扔掉斧头,完工般坐到了柴堆上,两条腿分在两边,穿着黑靴的双脚稳稳地扎在地面,粗野得不像女孩。
但她静静的望着前方。
这时候银幕上出现了一连串的风景空镜头,又似是芮的主观:
她看到开阔的天空被晚霞染红,有一群不知名的鸟飞过;她看到远方的枯林,萧索的树木此时显得有些柔和,那必定是鸟儿们的安乐窝;她看到或想象到一条林间的小溪,溪水在徐徐地流动,安静地沁入心田。
当镜头再拍向芮,只见她双手撑着柴堆,双腿拢在一起,身子仰后的像要躺下,微仰的脸容忽而显得美丽。
此时此刻,无论芮在想着什么,她的灵魂静了下来,她在幻想着、憧憬着、向往着、享受着那片存在于未来的宁静。
镜头就这么静止一般,也没有声音,观众们都跟着芮在静下,那些美景让人看到了这位乡下巴姑娘的另一面,其实只要有机会,她也可以、也懂得城里人的那些狗屁。
那才是她想要的吧,也是她为什么执着。
此时所有这一切,都十分静丽。
突然就被从远处山路驶来的汽车车声打破,芮回过神来,站起身望去,但似有期待的神情立即变成了急恶!她奔跑了去。远景镜头,就见是一辆警车,而桑尼的脑袋正从后座探出窗外张望着。
“操他马的条子!”芮破口大骂,冲到了警车前面,几乎是截停车子,神态动作都充满攻击性,她叫喊道:“他们啥都没干!他们他马的啥事都没干!你们这他马的是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警车的两侧后门打开,桑尼和哈罗德走下车,本来还笑嘻嘻的,被芮横了一眼,随即就木了脸,规矩地站好。
“野丫头,我不过是把他们从校车站点带了一路。”一位中年警官边说边从车前门走下,他的个头一般高大,神态严肃,手枪枪套很明显的别在腰间。他看看周围,镜头随之扫去,那边的金头发米尔顿等几个男人在望来,透着可见的敌意。
一听是这么回事,芮的惊急都没了,又一副冷冷的臭样,对俩弟弟说道:“再让我看见你们坐条子的车,你们就等着被宰了喂猪去吧。”俩弟弟在连忙点头,芮又说:“马上去把那些柴搬到厨房里,去!”他们跑开了。
“我本来也要来的。”警官说。
“这又他马的怎么了?”芮问道。
镜头一切,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地走向木屋,警官在说着:“我得和你妈妈说几句话。”搬着柴薪的俩弟弟望见大姐站在门廊上,而警官走进屋子。斜侧中景,芮站在那里,警官的画外音从屋内传出:“康妮,最近还好吗?我能问你点杰苏普的事情吗?”
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芮面无表情。
嘎哒,警官走了出来,与芮几乎并肩的站在门廊上,一声叹息,似是悲哀、怜悯。芮没有看他的说道:“你就告诉我吧。”警官问道:“你知道你老子在取保候审期,是不是?”
“那又怎样?”芮问道。
“你知道他是造冰的,还坐了好几年牢,对吧?”警官又问。镜头又扫了扫那边的金头发米尔顿等人,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望来。芮的画外音语气淡淡:“那是上一次,你们每一次都要有证据,这次你们没有证据。”
“听着。”警官说,镜头切回门廊,他正视着芮:“我在这破路开了两个小时,不是来和你废话的,住在这里方圆三十多英里的家伙,谁不是毒贩?下周就要出庭了,但看样子我是找不到杰苏普了。”
“也许他看见你来,躲起来了。”芮语气不变,继续在敌对的讽刺。
“也许吧。但这事和你们也有关系,他已经把你们的房子和林地做抵押借贷了保释金。”警官说道。芮这才正眼的看向他,疑惑的皱起眉头:“什么?”警官重新戴上之前摘在手中的警帽,一边说:“杰苏普把一切都押出去了。如果他不出庭的话,按照合同,这里都会被收走。”芮的脸色变了,警官顿了顿的问道:“你们还有地方去吗?”
芮的右手扶住了门廊护栏,怔怔的,“我会找到他的。”
“丫头,我一直在找,而且……”警官欲言又止。
“我说了,我会找到他的。”芮又说了一遍,更加的决然。
那边的金头发米尔顿要走来,警官像有点懦怕,搁下一句“一定要让你老子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就抬步离去。金头发米尔顿也走回去了,他们目送警官上了警车开走。
而芮还站在原地,眼神定定的,想着不知什么。
银幕外,观众们之前的疑问全都明了,事情就这样,寒冷,残酷。这个本就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女什么都没得到,得到了巨大的危机。她要找到她父亲?她要怎么坚持她要坚持的?
她不能找不到,否则她、母亲、两个弟弟都将落入地狱,像野狗一样,她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未来。
放映到这里不过就是开头10分钟,以古典三幕式结构来说,第一幕结束。